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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冬垂下眸,心神恍惚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朝堂上讨论的,大多还是边疆战事。
似乎金阳也在招兵买马,想乘乱入侵,朝臣们为求和还是迎战争论得热火朝天,顺帝只是听着,也不言语,等到最后再一句话简单地作出决定。
似乎是打算迎战吧
耳边时而会响起一阵轰鸣,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杪冬听不真切。
接下来又论了些琐碎的国事,水运盐粮之类的,然后说起前些日子凉县被查封的贪官。
凉县离皇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那王姓官员也是吃了豹子胆,不仅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还相当高调地建了座毫不逊于皇家宫殿的私宅。
据那个去查封的朝官说,王震也算是极懂得享受的人了,他的住宅选址在凉县边郊,据说是个极好的风水宝地。
门外是绿树红花,小桥流水,门内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异石。
春煮茗,冬烫酒,玉石为阶,锦缎为帘,极尽风雅,极尽奢华。
顺帝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看看朝堂一角那个始终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年,然后满是棱角的眉眼会稍稍柔和下来。
底下那人问:“皇上,王震的家宅要如何处置?”
顺帝皱眉。
查封贪官污吏又不是一次两次,该如何处置自然都清清楚楚,这种事情特意放到早朝上来说不算,还问上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人越来越会拐弯抹角地办事了。
顺帝抬了抬身,问:“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置?”
那人答道:“微臣让人画了样图回来,可以先给宫里快要满十八岁的殿下们看看,若有感兴趣的,也可稍作改建,修成皇子殿下的住所。”
其余人听罢小声议论起来,那人转了个身,面上挂起卑微的笑容,朝杪冬站的方向说:“太子殿下若感兴趣,也可看看。”
杪冬看着他,满脸茫然。
顺帝抬起半垂的眼帘,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那人之前说的话,杪冬并没有仔细听。他略有疑惑地“咦”了一声,善于察言观色的朝臣便立即给他重新描述了一遍。
混混沌沌的头脑理不清太多东西,那人的话杪冬听得不甚清楚,但也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十七岁了。
皇宫中有这样的规矩,除了太子以外,皇子们满了十八岁就要搬出宫去,住进自己的宅院里。
而他已经十七岁了,那么在今年冬天之前必须找好地方,建好自己的住宅,以待生辰过后就搬出去。
杪冬点了下头,应道:“那就有劳”迟疑地看了那人一眼,却发现眼前一晃,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
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的那人,身子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然后变成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线条,最后线条也消失了,眼前整个灰蒙蒙的一片。
他缓了缓呼吸,疲惫至极地说,“那就有劳这位大人了”
之后那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杪冬已经听不见了。
他低着头站在大殿一角,随着唇色一点一点褪去,藏在袖子里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
百官们对这个话题起了浓厚的兴趣,却没有注意到高位上的顺帝讥诮地哼了一声。
他们把心思摆得如此明显,也不嫌太急躁了些。
顺帝换了个姿势,手指搭在龙椅上,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轻敲着,细微的“咄咄”声让站在一侧福公公渗出了一身冷汗。
朕还没废太子呢,就想着给杪冬建行宫了。
还要让他离开皇城搬去那么远的地方——
顺帝微微眯起眼,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也不问问朕允不允许!
顺帝清了下嗓子,开口说话前依旧下意识地看了杪冬一眼。
这一眼,让他脸色大变。
“杪冬!”
面色惨白的少年因支撑不住往前倾倒的时候,顺帝大喊一声,脚尖一点飞身接住杪冬的身子。
“杪冬!你怎么样?”顺帝焦急道,“快传太医”
杪冬趴在顺帝肩头,听见他的声音微微睁了下眼,然后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了顺帝满肩鲜血。
触目惊心的红顺着明黄色的龙袍蔓延,瞬间染红了顺帝半边身体。
血液顺着衣摆往下滴落,掉在地上时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发出细小的“嘀嗒”一声。
“太”
顺帝抬起通红的双眼,颤抖着偏过头。
“太医!!!”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漫天血色映入眼帘,霎时间,皇宫上方响彻顺帝撕心裂肺的嘶吼。
第 46 章
周围总是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那样浓,伸出手,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
也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杪冬只是埋着头,一直往前走。
实在觉得累了的时候就停下脚步,然后隐约听到身后有一些“啪”“啪”的,好像是什么东西炸开来的声音。
杪冬好奇地回过头,看见雾气渐渐消散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也愈渐清晰,最后似乎就在头顶上绽开。
杪冬抬起头。
灿金的焰火绽开在夜空,随着炫丽的火光照亮天际,欢呼与喧闹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杪冬忽然想起来,现在是除夕夜。
对了,除夕夜。
再次转过身,熟悉的街景穿破浓雾,随着自己奔跑的步伐向远处延伸。
心脏砰咚砰咚地跳个不停,雀跃地想象着素为自己拉开房门的情景。
手边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红酒?香槟?还是丰盛的食材?
杪冬觉得自己应该停下来,先去商场买齐过节要用的东西,可是脚步却始终匆匆,一个劲地往前跑。
就好像懵懂中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正等在某个不知名的前方。
气喘吁吁地打开门,房间里却是漆黑一片。
轻纱般的窗帘静悄悄地拉在一边,落地窗外,相继盛开的烟花映亮天际的一瞬间,也映亮了她藏在沙发里,那张被艳妆遮盖住的脸。
杪冬上前一步,踢倒了扔了满地的酒瓶,发出砰隆隆的声音。
素抬起厚重的睫毛,露出她漂亮的眼。
漂亮的,干净的,写满恨意的眼。
“杪冬,”她说,“你猜我见到了谁?”
焰火绽放的声音响彻大地,欢快而纵情,杪冬却想转过身,不顾一切地逃跑。
“我见到了他的儿子,”她忽然勾起嘴角,露出恶意的微笑,“——当然,不是指你。”
想要不顾一切地逃跑,逃出这个房间,逃离这个世界。
但是不行,素还在这里。
“最大的那个,已经有二十岁了。杪冬你今年几岁?十七?还是十八?呵,总之,他出生得比你早。”
“最小的呢听说才刚出生,已经被送到意大利好好保护起来了,哎呀,与那孩子比起来,杪冬你真是可怜地不得了”
她卧在沙发里细细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那样纤长美丽的指甲,在焰火的光芒闪烁而过的刹那,撕裂出支离破碎的味道。
“杪冬,”她说,“原来你——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就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困在心中的野兽挣脱了牢笼,朝整个世界疯狂而绝望地怒吼。
会变成恶魔的。
什么时候谁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已经变成了恶魔。
“他骗了我多久?骗了我多久?你根本就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你根本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酒瓶碎开的声音惊心动魄,她死死瞪着杪冬,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如鬼魅。
“你一点用都没有,一点价值都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你!?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把你养大!?”
“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不在我找你之前就死掉!?”
“姐姐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死掉!?”
指甲深深地陷进沙发,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的目光迷离了焦距,愤怒的嘶喊也变成了自语般的喃喃。
“还给我”她说,“杪冬,把浪费在你身上的青春还给我”
还记得以前,小咪快死的时候
对了,小咪,记得小咪吗?就是素藏在向日葵院子里的那只黑猫。
小咪在临死前离家出走了,我找了好久,才在街角找到它的尸体。
我问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