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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皇宫还乱着,未央宫里自是一个宫人都没有,望进去,里头一片漆黑。他却是对这里极为熟悉的,仅凭着记忆,也能很好地算清楚大门去寝宫的路究竟有几步之遥。
抬手,轻推开寝宫的门,皇后的寝宫,到底没有一丝灰尘的味道,哪怕,这几日怕是早已无人打扫。他轻闭了眼睛,缓缓行至那凤榻前,指腹,掠过上面的被衾,嘴里喃喃地道:“母后,琰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清幽,如今这寝宫之中,却是再无人应他。那个喜爱蝴蝶兰的女子,再不会温柔地笑着,然后柔柔地唤他的名字。
将腰际的折扇取下,缓缓打开,黑暗中,什么图案都瞧不见,可他依然仿佛瞧见了那上面娇艳欲滴的花簇。手缓缓地拂过那扇面,完好的折扇,这才是他的母后送他的那一把,亦是,她留给他最后的一样东西。
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角滴落,四周都静谧了下去,仿佛连远处的喧闹声都渐渐地消失殆尽。
阖着的双目始终没有睁开,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是他心里竟像是清晰无比。清楚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哪怕,两年的时光,这里早已改变了一切,可是他所能记得的,依旧是两年前的一切。
突然,像是有脚步声从外头急促地跑过,晋玄王一惊,闻声出去。
黑暗中,隐约瞧见一抹影。
“谁?”他喝了一声,快步追上前。
伸手,扼住了那人的手,很纤细,他略皱了眉,是个女人!
那人像是受到了惊吓,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惊叫着朝面前的人刺过去。晋玄王的手上用了力,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推倒在地。她突然怔住了,却又幽幽地哭起来,喃喃地道:“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顿了下,她像是想起什么,忙抬眸,看着面前那依稀可见的人影,“你看见我的女儿了么?啊,你是不是看见我的女儿了?她去了哪里?我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她。啊!你说,是不是皇上……皇上带她出去玩了?去了御花园?”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回转了身子,未央宫的外头,有火把的光传来,她奔着那光匆匆而去。
晋玄王虽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清她的脸,却也已经从她的话语里得知了她的身份,必是令妃无疑。他又回眸看了眼身后的未央宫,到底是叹息一声,抬步出去。
行至乾清殿时,瞧见孟长夜自外头进来,见了他,忙开口:“王爷,宫里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乾承宫也已重新收拾,您可以先去休息,”
他却摇头,皇宫虽然已被晋国大军占领,不过今夜,他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王爷……”
“本王还是过行馆去睡一晚,明日,飞鸽传书给秦先生,让他与灵犀进京。”他淡声吩咐着。
孟长夜应下了,听他又问:“京中的大臣可都安分?”
“安分,那次王爷回京,秦先生暗中去过一些大臣府上拜访的,您怎的就忘了?”侍卫在一侧提醒着他。
他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他没忘,只是突然想起就问了一句。
见他抬步离去,孟长夜想起一事,忙又道:“王爷,丞相被关押在大牢里。”
脚下的步子猛地收住,他回眸:“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是侍卫方才来禀报的。”想来,定是丞相不服襄桓王,于是就被他关了起来,丞相在百官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襄桓王倒是也没有直接下令杀了。
晋玄王思忖了下,才道:“本王去会会他。”那次他们回京,因为摸不清丞相的心思,秦沛亦是没有暗中拜访过的,不过这次襄桓王将他关押起来,倒是也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
侍卫给他们打开了牢门,此时天色已晚,丞相倒是还没有睡,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瞧了一眼,到底是震惊:“七王爷?”
郢京乱了那么多日,他已习以为常,今日外头又乱过一阵,他倒是也没在意,竟是侍卫都换人了?
如今见晋玄王进来,丞相心中早已明白几分。晋玄王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牢房内,只余下他与丞相二人。
丞相起了身,朝他行了礼。晋玄王亲扶了他一把,才开口:“本王也是才知襄桓王竟将丞相囚禁于此,倒是委屈了丞相,本王现在就接丞相回府。”
丞相一怔,以为他来这里,是要劝降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倒是什么也不说。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见年轻男子脸上一脸柔和的光晕。他已然侧身让开,迎他出去。
外头,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却是一匹马也没有瞧见。丞相敛起了脸上的神色,知道这样的安排,不过是要他与晋玄王同乘坐一辆马车罢了。
他倒是不拘泥了,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车朝丞相府的方向驶去,速度不快不慢,车内二人却只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丞相狐疑地看了看身侧的男子一眼,以为他在牢房内不说,出来总是要说的,竟是不想,早已行了一半的路程了,他却依旧不发一言。好似真的只是亲自来接了他出狱,然后送他回去一般。
直到,马车停在丞相府的门口,晋玄王也仍旧没有说什么。
丞相瞧见那马车调转了方向,倒是忍不住开口:“其实王爷收留那么多的灾民已是得尽民心,又何必如此对臣?”先皇在的时候他为先皇,后来薄奚珩登基,他依旧还是丞相。现在晋玄王**成功,他是即将要成为西凉新皇的,那和两年前的皇帝因为先皇驾崩登基到底是不一样的,丞相以为,他这种前朝旧部下,不足以令他如此相待。
晋玄王到底一笑:“丞相两朝**,自然比本王懂的多。既然丞相说本王收留灾民一事做的对,本王听了,也得个心安。”
车帘利索地落下,他也再不停留,只淡淡地开口:“去行馆。”
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晋玄王瞧见高高挂起的灯笼下,那抹身影却是久久地伫立着……
行馆也有晋国侍卫把守,孟长夜没有随他去行馆,而是又径直回了皇宫。宫里的事有孟长夜在,晋玄王自然也是放心的。将折扇小心塞入枕下,他宽衣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快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想起此刻在青州城的那个人,他蓦地,竟无端地笑了笑。
外头有宫女端了药进来,说是孟长夜前些时候派人来吩咐的。
遣退了宫女下去,他端了药喝下,掌心贴在胸口处,深深地吸了口气,伤势已比昨日好了很多。才要回身坐下,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像是猛地有了警觉,隐约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
果然,那脚步声直直地冲至了他的房门口,来人的声音亦是急促:“王爷,有侍卫自青州城来……”
外头人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大步冲出去。
“王爷!”侍卫见大冷的夜里他竟连外套都没有穿,慌忙跑进房内取了他的衣服追出去。
晋玄王瞧见来人的马缰还握在手中,见了他,忙跪下道:“王爷,兴平公主出了事……”
侍卫只来得及将他的外套披上,他已经夺过面前之人手中的马缰,大喝一声冲入夜幕之中。耳畔,还不断地想起方才那侍卫的话,他的牙关紧要,掌心的涔涔的冷汗,湿滑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青州离开郢京还是有距离的,他快马加鞭赶了整整一个晚上,黎明将至时,才终于进了青州城。
军医冷汗不迭地坐在璇玑床前,身后的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他回头,瞧见外头的侍卫已是跪了一地。军医慌慌张张地起来,才要跪下,已被男子拦住,他快步冲至床边,厉声问:“怎么回事?”
床上的女子全无血色的脸,瞧着,竟像是没有一丝活气。那半露在外头的腕口,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却仍像是有殷红之色渗出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此刻竟连握住那手的勇气都没有!
军医在后面亟亟地说着:“臣也不知道,说是公主自个儿回房睡了。侍卫们也一直守着,楼上楼下都有侍卫,楼下的侍卫说突然有血从楼板上渗下去,这才说公主在屋内出了事……”他越是越怕,王爷将公主交给他,他没治好人,反倒是成了这样,这……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晋玄王的脸色一阵铁青,回眸之时,瞧见那摔碎在一侧的药碗,其中一片碎片上,赫然还沾着她的血!
他的心头钝痛,痛心地望着床上的女子。
她心里分明就是有他的,可为什么,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要与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