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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说家乡话,反而比在家乡的时候说得更好了。家乡话才是我们真正的母语。”月玲没在意,只当克明开玩笑,看到他严峻的侧脸,才知道他当真了,“嗨,你怎么了?”
“他专程从美国来给你送腊肉干?”
“不知道,没听说他们的公司在D市有办事处。别管他了,我们有得吃是最重要的。”
“我不要吃。”克明发火。
月玲皱着眉头,“不吃拉倒。”
到睡觉的时候,克明的气还没有消,虽然月玲承认他不拘言笑的时候,不怒自威地很酷,但是想老头子不知道又哪里得罪他了,发起牛脾气。她在床上也把个冰冷的脊背对着他,你不睬我,我也不睬你。到下半夜,克明来要肉搏,手伸到睡衣领口里来,月玲推他,“对人家这样子,还想我愿意和你亲热?”克明试了两回,得到月玲激烈反抗,因着她渴睡,也没有动真格,倒是克明一不小心弄疼了她,她嘤嘤地哭,就抱着枕头睡到沙发上去了。
永志难忘的那一天。早上起来,月玲很早就出了门,一整天,也不回他的道歉留言短信,他把她的语音信箱都发爆了。
到了晚上,夜幕降下来,月玲在外面游荡一阵,行人们急急匆匆,都有一个目的——温暖的家。月玲想离家出走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如回家去。
过了午夜,克明没有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客厅里的Chandelier水晶吊灯,忽然就灭了,灯泡一个个都不亮。月玲开开关关几回,一点反应也没有。
门铃响了。月玲在寂静的客厅里吓得惊跳起来。打开门,寒风里哆嗦着站着一脸凝重的李同学和一个穿制服的女警官。
“月玲,克明现在医院里,请你和我们去一趟。”
月玲一惊,“发生什么事?克明他发生什么事?”
在车上,李同学说,“月玲,你一定要坚强一点,克明,他,他走了,不在了。”
月玲看着李同学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脸,心里想,开什么玩笑,等一会儿他就会回家。
看着他眼里的坚定不疑,月玲心里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样的事情只发生在电视电影和里,不可能在现实生活里发生的,我们结婚申请都寄出去了。
在医院的停尸房,从大抽屉里拉出一具静止的身体,那张脸,豁然就是克明的脸,一个深深的细小弹洞从他的额头正中穿过。
女警官说,“大约夜里八点钟,附近公寓楼里发生枪击事件,有受害人从公寓楼里逃出,被杀手追出,连开数枪,其中一颗流弹射中正在下班开车经过的詹先生。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詹先生已无生命迹象。”
月玲没有走过去触碰克明的身体,站在一臂开外的地方,好像摸到他“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就是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她忽然不停地干呕,李同学扶住她,月玲就脑袋里嗡的一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的小台子上有一束郁金香,手上打着点滴,月玲歪歪头,一个个字母看过去,辨认出点滴是一种营养液。手边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她想也没想,就按了一下。
一个年轻的护士进来,说,“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他们直接从停尸房把你送上来的。”护士觉得说得有点不对,吐吐舌头,“医生马上就进来了,他有话和你说。”
小桌上有今天的晨报,英文的中文的都有。
月玲读着报纸:病童医院研究所三十四岁科学家博士克明詹于昨夜八时在Dela路上驾车行驶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头部,当场死亡。目击者说至少听到四声枪声,在自家公寓阳台上看到詹先生踩了刹车,车还是开上路边石,车头的保险杠撞上路边一棵大树,掉了下来。
华文报纸在列举克明种种成就,痛失英才之后,华界呼吁发动捐助成立专门治理枪械行动中心。 月玲看着“当场死亡”——“ pronounced dead a he scene”至少他没有受什么痛苦。
所有的智商学识,所有的想要用高端科技为病童服务的严谨热忱,所有的他们近日津津乐道的未来幸福,所有的对月玲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女人的爱,都成过眼烟云,海市蜃楼,敌不过一颗小小的流弹,敌不过造物主的被称为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在前一天,她还和他吵架,还拒绝和他同床共枕。她想,我一定是在做一个异常真实的噩梦,等一会就会醒来。大部分时候,不幸的事情突然来袭,像无法预测的高磁极地震,没有丝毫预警。她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恣意打情骂俏耍小心眼闹别扭来挥霍青春感情。
医生推门进来,说,“我们给你验血,证实你已怀孕,状态良好。我为你的损失深表哀痛。”
她掩面而泣;不停地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医生给月玲打了一针镇定剂,护士按着月玲的胳膊,说,“可怜的女孩子,听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现在她又怀了他的孩子。”
“她如果聪明的话,考虑到腹中胎儿,会有健康活下去的勇气。”
接下来的日子,月玲浑浑噩噩,晨昏颠倒,只机械吃饭淋浴,大部分时候躺在床上,也不是很认得人,不和任何人说话,完全回到三岁以前的幼年自闭时期。Liz请来妈咪雷,照顾着。
Liz把月玲最喜欢的郁金香插到花瓶里,说,“今天玲怎么样?”
雷姨摇摇头,哭,“这孩子命苦。”
“她像是完全失去生活希望。”
“她应该为着孩子振作起来,克明如果在,也不希望看到她这样。”
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月玲走出来,对Liz说,“请你来帮我拉拉链,我要去参加葬礼。”她穿一身黑,显得脸像涂了十层粉一样白。
天下着雨,寒风瑟瑟,一两片枯叶在枯枝上默默跳舞。
大家看到月玲过来,看到她把一支白玫瑰放进棺木里,所有人都静默无声。
月玲回忆那日在巴黎的墓地:“从此阴阳两隔,永不相见。”克明说。她睡在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上,不时觉得他还睡在身边,不时有幻觉还听到他的鼾声,忽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有了。她到失去他的那一天,才明白她那样爱他。他骤然消失,冬季的冷一下子痛入骨髓。
司马远远看着月玲,深深同情。他也曾想过,如果没有克明,月玲也许就是我的,但是现在看到她比生动的痛苦还要可怖的生不如死的表情,心里甚至想不如代克明去死,反正我是这样一个只会花钱的无用的人。
葬礼回来。车行把克明的吉普修好运回来,月玲拿了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她看着驾驶位,回想克明曾坐在那里,那个往左指的绿箭头在前方闪呀闪呀,后面一长龙的车拼命地按喇叭,克明不理会。他揽过她的头,重重吻了下她的唇,说,“我们上我家去。”
克明的音容笑貌的回忆,一幕一幕地重演。她闭上眼睛,轻轻说,“我们以后是天堂里见呢,还是来生再见?”
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突然落下来,贴到手套箱上面。月玲就把手套箱打开,地图册上面有一只叠得精致的纸鹤。
她打开来,是克明的字,他给她写的唯一的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
“玲,
首先和你说,我的中学大学高等教育都是在美国,汉语是小学程度,要我写点什么,比要我生孩子还要难,但是我决定写一封很长的信,和你说对不起。
今天早上,我醒过来,没有在枕边看到你甜蜜的笑脸,到客厅里也没有看到你在杂技演员一样作瑜伽,心里有些失落。我都不记得昨夜我们是什么原因闹别扭。好像是因为墨存给你专程来送腊肉干的事。“
月玲想起和墨存的饭局,他还是那双清凉的眼睛,慰文说他们相似,大约他们都是那种任外界沸腾浮躁,我自内心波澜不惊的人吧。但是,月玲的玻璃心当时有克明温暖着,洋溢着甜蜜。
墨存说,“月玲,你变了很多。”
“变好还是变坏?”月玲笑。
“成熟了。只可惜,那个让你变成熟的人不是我。”他说。月玲一呆,想,认识墨存以来,这句话是真实想法不被人知的他流露最多感情的一句话。不过,惆怅这种情绪在一个喜气洋洋新妇的字典里是立即就被剔除出去的。
月玲说,“思琴还好?”
“我们年底完婚。”
“我祝你们幸福白头。”
“我也祝你和克明早生贵子。”
分手道再见的时候,月玲看着他瘦高的身影坐进出租车,远远挥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