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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阿娇!”
——忽然,耳边传来兴高采烈的呼叫。
众人一愣。
向左看看,左边的长廊空空的,没人;往右看看,右边的廊上同样是空空如也。
“阿娇,阿娇……阿娇!”
——呼唤非但没消失,还更大了。
吴女官又朝两边张张,才迟迟疑疑地说道:“翁主,闻之,疑似……胶东大王?”
馆陶翁主从矮榻上起来,走到扶杆前,凭栏朝下望去……
哟,可不是刘彻?!就见胶东王刘彻站在下头廊柱之旁,仰着头,正“阿娇”“阿娇”地向她挥胳膊。
娇娇翁主招招手,然后向右指指——意思是楼梯在东边,可以从那里上来。
谁知大汉胶东王胳膊一伸,双手扣住栏杆的下档,然后纵身跃起,和个壁虎似的三下五除二就蹿了上来!
看彻表兄动作矫健地腾空翻进,
娇娇翁主本能地“嗬”了声,抚着胸口往后一缩——转头,再看看才二十步远的楼梯,深感无语。不是明明有路嘛!
“阿娇……”三两步跨到窄榻前,刘彻大马金刀坐下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娇表妹:“阿娇呀,为兄将出宫也。出宫,迁居‘胶东王官邸’。”
馆陶翁主恍然,晓得彻表兄为啥这样高兴了。
对皇家的男孩子来说,‘出宫搬出去住’可是件大事,意味着成人生活的正式开始。从此以后,拥有领土、子民、官吏和财源;除了当今天子,再没任何人能干涉——自由啊,快乐啊,幸福啊!
“恭喜!”做表妹的诚心诚意向表兄道喜。
“嘻!阿……娇?”刘彻眼巴巴望着阿娇,有些儿不满足,很希望表妹妹能多说两句。
偏偏娇表妹不配合,讲了两个字,就无下文了。
等半天,再没等到娇娇表妹再开口,大汉的胶东王耸耸肩,
低头捞起大胖兔,对着兔子的长耳朵悄声嘀咕——惜字如金,惜字如金!大概前面那些年养成习惯了。
吴女官最认真称职不过,见贵客到了,连忙从备用的保暖盒中取出水壶,倒两杯热饮拿托盘端上来。突然发觉这表兄妹俩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俏脸上露出惊异。
刘彻看在眼里,这才注意到明轩内仅放了一张窄榻——他占了,阿娇就只有站着,就没地方坐了。
后知后觉的大汉胶东王自知不妥,尴尬地笑笑,抱着兔子往木榻左边挪挪,招呼表妹过来:“阿娇,来!”
馆陶翁主依言,在刘彻右手旁坐下。
吴女呈上饮品。无色长筒的水晶杯给胶东王,米分红的桃花杯是娇娇翁主的。
“从兄,近日……迁居?何其急哉?”阿娇接过杯子,嘟哝一句,并不掩饰惊讶之情——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为什么不等过完年再搬呢?
馆陶翁主有理由诧异。
皇帝舅舅家的表兄们出宫就邸,通常都放在春播后的两个月。那段时间是农闲,官吏也少事,比较合适。象这次安排在九月,史无前例。
“然也。”刘彻倒无所谓表妹的观点。反正早搬晚搬,都得搬;照他的乐意,与其迟,不如赶早。
胶东王心存反感的是另外的情况:这几天不知为什么,宫里的管理严苛了许多。
从前不那么紧的规矩,现在条条扣着检查。连从小就出入宫禁的两个伴读萧琰和韩嫣,也动不动遭遇盘问,还走哪儿就有人跟到哪儿——从未有过的情形,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话到一半,刘彻想起还有一个怪处:“噢,阿娇,从母之长子亦将迁居出宫。”
“阿越?!”这回,馆陶翁主真是大大惊讶了。
刘彻也就算了;封王多年,有现成的胶东王官邸,搬出去也就搬出去了。王夫人的长子刘越尚未封王,只是个头上空荡荡的皇子;这时候出宫,连个正经的宅第都没有。
边上,胶东王猛向表妹打听:“阿娇,可知……所为者,何故?”
‘还能为什么?栗公主事件的后遗症呗!嗯,呃,答应阿大要保密!’桃花杯举到唇边,掩饰掉神情,娇娇翁主矢口否认自己知道什么。
胶东王盯半天,看来看去没瞧出端倪,只好暂时鸣金。
‘记得胜表兄离开后宫时,还是有不开心的。因为以后探望阿母就不方便了。’
急于换话题的阿娇翁主好奇地琢磨琢磨胶东王表兄的神色,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遗憾——结果,什么都没有。
刘彻神采奕奕,精神头倍足,展现出彻头彻尾的兴奋和快活。很明显,大汉胶东王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渴望,迫不及待,感觉巴不得马上与大内与掖庭拜勒拜。
“从兄迁居之后,”翁主娇浅浅抿一口,轻轻地问:“汝母将何如?”
当年中山王刘胜从宫里搬走时,贾夫人可是狠黯然神伤了一阵子,久到平度表姐都看不过去了,跑到她这里来抱怨母亲只重视儿子。王美人的境况,比贾夫人更糟;毕竟,后者好歹有两个儿子,而刘彻是王美人的独子,而且是连生三个公主后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独子。
“哎!母亲抱恙……迄今已数月,为兄甚为烦忧啊!”刘彻夹起眉头,幽幽地叹口气,一副为母亲健康状况操心不已的标准孝子形象。
“嗯?”阿娇手中的桃华杯一顿,奇怪地问表兄:“王美人染疾耶?”
刘彻也是一脸的惊诧:“王美人染……疾?何时?”
秋波流转的凤眼对上精光四射的黑眼——一双人,四个问号。
瞪了好一会儿,阿娇才意识到两边说的不是同一。
“二母?”阿娇怔怔地看彻表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问的,明明是王美人嘛!
面对娇娇表妹惊愕的目光,胶东王刘彻泰然自若,坦然自若。
因经常性户外运动被太阳晒得微黑的脸膛,嘴角向两边一弯,露出两排雪白雪亮的牙齿——他没错;放到哪儿去说,都没有错。从礼制方面讲,只有身为嫡母的薄皇后才是所有皇子皇女的母亲,合法合理的母亲;而生母,反而不是。
阿娇被彻表兄的‘微’笑惊得一跳。想想自己也不算错,不由感觉着恼了;把杯子塞给吴女官,手撑在榻沿,就要站起来。
“阿娇,阿娇!”刘彻急忙给拦住。
“阿娇!”少年亲王直勾勾望着娇表妹,扯过皇后母亲这杆大旗:“母后思念阿娇甚噢!”
“二母呀……”娇娇翁主放下手臂,颇具愧意地反思:‘好象……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去看望二母了。 哎呀呀,我很不应该……’
刘彻趁热打铁,说了一通薄皇后怎么怎么不舒服,卧床不起还常常挂念侄女阿娇云云。
于是,阿娇越发觉得对不起薄舅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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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向表兄细问皇后殿下最近的病情,传话的小宦官又来了。
看胶东王也在,小宦官先是朝皇帝的儿子行完礼,然后才向长公主的女儿作揖;并告诉后者,菑川王太后提出想见见馆陶翁主,皇太后和长公主让翁主过去会客。
“不见!”娇娇翁主连头都没回,
径直拂袖,让小宦官退下,随后继续问彻表兄关于薄皇后的起居,饮食,汤药……
“翁主?”传话宦官没料到馆陶翁主会直接打回票,愣愣地站在那里,接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在旁伺立的吴女。
吴女官想想,走近坐榻两步,婉言劝道:“翁主?皇太后……”
“不见!”猜到首席侍女想说什么,娇娇翁主不耐烦地甩甩袖子。
吴女官对小宦官无奈地摇摇头,以示爱莫能助。
小宦官没法,只得躬身退下。
人还在楼梯上……
刘彻望着宦官渐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表妹,菑川王太后难得来京一次,既然说想见你,见上一面又何妨?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一口回绝,王太后那边虽不会说什么,皇太后和长公主说不定会不高兴。
“阿母,大母,将如……娇娇何?以藩王太后之故?”仿佛听到天下最好笑的奇闻,娇娇翁主‘咯咯’乐笑起来,花枝乱颤地向表兄请教为什么认为她的祖母和母亲会为了个外人——哪怕此人地位高,辈分高——生她的气?
“菑川王之母,齐悼惠王之姬。诸王太后中之长者也。”
胶东王一手搂着胖兔,一手刮刮下巴,很有道理地提议:依照大汉朝的‘敬老’传统,即使看在她年纪一大把的份上,要么,还是跑一趟?
馆陶翁主却不认同。不过是做面子罢了,‘派人来叫过’就算给足面子了,难道还真敢要求她随叫随到?!菑川太后以为她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