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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母,大母?何因……”阿娇捏捏祖母的手,偷偷打听——现在的情形,让人感觉好费解啊!
窦太后才想告诉孙女回头给她详解,却听到外边报‘胶东王来了’。
胶东王刘彻头戴镶红蓝宝石的束发小冠,织锦王袍上沾着些风尘,快步流星地走进来,首先冲向祖母一礼到地:“大母……”
窦太后伸手虚扶一下。
阙门太后是宗室女眷,本不该与年轻的皇家子弟碰面。但阙门氏自诩是与窦太后有血缘关系的亲近侄女,又是大汉历史最悠久的楚王室太后的尊贵身份,就自说自话留下了。
此刻看窦太后和胶东王相见完毕,就在席位上欠了欠身,很有长辈范儿地和胶东王攀谈起来:“大王,多年不见呀……妾随先夫之国之日,大王尚未离宫……”
刘彻在外头的时候,已从值班宦官那儿知道了祖母今天的访客;
加上早几年也是打过交道的,所以对楚王太后的拿大一点不感到意外,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客气:“楚文王才华卓越,执政有方,堪称吾辈之楷模……”
“太后之子王楚,文武双全,颇有贤名……”
嘴里敷衍着,刘彻两只眼睛和探照灯似的,一个劲往祖母身后踅摸——此时的阿娇正坐在窦太后侧方的座榻上;因为有皇太后及两个宫女横在中间,从大汉胶东王的角度只能看见表妹的一角罗裙。
杏黄色的绮罗,用浅蓝和银灰丝线精工钩针的信期绣。生机勃勃的花纹,似乎传递着春将归来的消息。
刘彻一心两用地笑了,笑容比前头脸上的表情多了三分真诚,少了四分做作。
窦太后打断了侄女和孙子之间的对话,问王美人生的这个皇孙此时到长乐宫来有什么事?
刘彻马上殷殷切切地禀报他这两天去上林苑打猎,虽说猎获不多,但碰巧弄到两只今年生的獐子;想起此物幼兽肉质最是鲜美,于是不敢独享,专程送来长信殿为敬爱的祖母加餐。
阙门氏立刻表态:“皇太后,胶东王孝心可嘉呀!”
窦太后也无可无不可地夸上两句,命中官将猎物送去给庖厨。
刘彻谦虚地听着,摆足了孝子贤孙的模样;手指点点楚王太后面前的杯子,向祖母身旁的宫女挤挤眼,意思是别光坐着啦,我渴了,给我弄杯喝的去?
宫女意会,起身出去准备饮料。
少了三分之一障碍物,阿娇翁主立刻就显了出来——玉肤,朱唇,凤目顾盼,环佩叮当……
胶东王两眼一亮,
虚晃两枪,终于从两位长辈前成功撤退,凑到阿娇表妹身旁坐下,小声问妹妹这两天可好,为何将他送的房契退了回来?莫非是嫌礼物太轻?
‘太轻?五进的宅子……当我贪心鬼啊??!’
阿娇翁主古怪地瞅瞅表兄,凉凉地回复她哪里敢嫌弃胶东王表兄的礼物?不过是无功不受禄罢了——无缘无故的,当不起大王如此厚赠。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刚想解释两句,就听到后面楚国王太后拔高了音量,长吁短叹地抱怨长子不听话,完全不明白做母亲的苦心。
窦太后则温和地规劝侄女,说儿女都那么长大了,必有不如父母之意的时候;晁氏不管怎么说,都生下了长房长孙刘注;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大面上不错,不要过于干涉,否则一旦真伤到母子之情,就不好了。
胶东王听得莫名其妙,偷偷问表妹怎么啦?之前,没听说现在的楚王室有母子纠纷啊!
阿娇翁主茫然地摇头,示意刘彻别多话,尽管先听下去。
窦太后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尖得很。
半转过身,窦太后很无所谓地为孙儿孙女解说她前面夸奖现任楚王的原因:当今的楚王后——也就是晁错的女儿——非但姿色一般般,才华品行也是一般般;成亲之后,与丈夫刘道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恩爱。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平陆侯太子会遵从母命驱逐晁氏时,刘道却做出了令人惊诧的决定——非但坚决不肯休妻,还对失去娘家依靠的妻子百般回护,甚至不惜为此与亲生母亲发生正面冲突。
要知道晁错惨死后,晁氏家族土崩瓦解,晁家嫁出的女郎被夫家休弃的不是一个两个。而且,由于晁错是当今皇帝钦定腰斩的,社会舆论对抛弃晁氏女的行为均表示理解,没有多少谴责——也就是说,休掉妻子,做丈夫的不会有任何道德压力。
‘楚王道……真是品行高洁,不落俗套啊!’阿娇暂时忘记了胶东王表兄给自己带来的不快,为楚王的情深意重大为感动。可看看亲爱的阙门姨母,娇娇翁主还是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评语吞了回去。
刘彻挑高眉毛,眼珠转转,一脸不置可否。
皇太后劝了一阵,吩咐孙女去安排晚上的接风宴。
阙门侄女有年头没来了,长信殿的庖厨早换过几批,新厨子不知道这位楚国王太后的口味。馆陶长公主又凑巧不在,只有让阿娇跑一趟了。
“遵命,大母。”
娇娇翁主脆生生地应着,起身,抱起兔子就往殿外走——看都没看表兄一眼。
~~。~~。~~。~~
~~。~~。~~。~~
“阿娇!”
“阿娇,阿娇!”
出珠帘,
过丝幔,
下台阶,
馆陶翁主踏进回廊没几步,胶东王刘彻就赶了上来。
脚步,
略停了停,
还是朝前走……
龙行虎步,刘彻挡在表妹面前:“阿娇!”
阿娇站住,瞅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家表兄,一语不发。那双明澈澈的凤眼,似问非问,似嗔非嗔。
大汉胶东王立刻意识到情况失控了。
“阿娇?为兄……”刘彻试探地问表妹,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娇娇翁主眨眨眼,樱唇旁绽出朵蜜蜜甜的巧笑:“大王……何出此言?断无……”
说完,
移莲步,
绕过一只只火盆,目标——放在回廊另一头的浅色陶瓮,盛锦鲤的大陶瓮。
‘大王’两个字一灌入耳膜,刘彻就知道不好——事泄了!
虽然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知道内情的,但刘彻就是知道阿娇妹妹已经搞清楚整件事所有前因后果了。
“嗯,哈……阿娇……”刘彻搓搓手,亦步亦趋地跟着,脑子转得飞快。
迟疑片刻,一咬牙,胶东王也不顾面子了,将条条框框的难题和束缚和盘托出。
比如说,兄弟姐妹多,宗亲多,亲戚多,逢年过节的——送人情花销太大;
比如说,官邸——胶东王官邸空置多年,重修相当费事,也特别费钱;
比如说,他要养活的那些人——他要养官,要养吏,要养兵,还要养即墨城胶东王宫里一大堆的宦官和宫女,
……
总而言之,父皇给的那些安家费,压根儿不够。
‘怎么花钱的地方那么多?’
听表兄真情诉苦,阿娇在距离陶瓮一步远的地方停住,颇带些困惑地疑问道:“然则,税赋……何如?”
有封邑贵族的正经收入就是税款。理论上,胶东国内每个成年男女都必须向刘彻缴钱。
“税赋?”刘彻背着手,仰头看着封闭式回廊上方的透光排窗,苦笑不已:收上来的是‘粮食’和‘布匹’!能抵什么用?
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总不能让人把那堆大而无当的货色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花销。那样做的话,光路费就快盖过货物本身价值了——而变现,需要时间。
“年前,”胶东王嘟嘟囔囔地说:“寡人已命内史宣告,国中免赋一年;开府库,分发酒脯予国人……”
“从兄?!”
阿娇诧异地瞪圆了凤眼——本来就缺钱,他还玩‘免税’?白白送酒送肉?
就算每人只一碗酒,一两半两肉脯,但也架不住人多啊!光胶东国的都城即墨,就有多少市民?
这算不算‘死要面子活受罪’?
浅色的陶瓮中,小锦鲤摆动鱼鳍,优哉游哉。鲜亮的色彩,摇曳的游资,仿佛在嘲笑人类世界的无聊和无奈;也仿佛在炫耀,只有它们,才是世间真正无忧无虑的精灵。
刘彻两手撑在瓮沿,盯着鱼儿欣赏许久,摆出一脸的嫉妒不满:“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之乐,鱼之乐……”
‘表兄还真不容易呢!瞧着桩桩件件的。’
阿娇翁主的心有些软了,迈步,走到彻表兄身后:“锦鲤,乃石公主所赠。”
扯扯嘴角,胶东王突然探手,入水,五爪神功对准有着最靓丽外表的青金石色鲤鱼抓下去。
水花儿,四溅!
右手收回,是空的。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