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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因为没有精确的计时器,在列车的行进安排上,也不得不采取错时行车。比如说,每天上午都只许由东向西之车行驶,而下午只许由西向东车行驶,这样避免中途会车拥堵。
饶是如此,在这半年,从彭城至陈留的货物运载量,仍然是达到了惊人的数字,特别是冬日里黄河与北运河封冻,淮南道的粮食无法经河运至中原,每日里都有大量粮食运至陈留,耗费只是比起河运稍多,对于平抑此冬粮价,有极大的作用。
粮食乃是第一大桩物品,仅这半年运送粮食所收的运费,就足有三万余贯,而加上其余货物运送费用,估计全年这条长六百余里的辙轨,收益当在十万贯以上。
支出也极为惊人,不算投资筑路的钱,沿途的驿站还有道路养护,花费就超过十五万贯,故此还需要安东银行贴钱运营。不过明眼人都很清楚,这种维持费用每年都是相对固定的,而收益则会年年增长,叶畅在给安东商会股东们的说明书中,很乐观地提起,明年这辙轨就能收支平衡,后年肯定会转为盈利。
“也不知他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修起这路来……”有人嘀咕了一怕。
寿安同样很好奇这一点,虽然叶畅在信中做了解释,比如说有现成的路基、征地由朝廷出面、动员了沿途各州县服徭役的百姓数量多达二十万人以上,若不是每人每天有十文钱的补助,包吃包喝包住,还主要利用农闲时期轮役,只怕就要和当初隋炀帝修大运河一般,引发民怨了。
但是寿安觉得,应当不只如此。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卫士从前方奔回,到了寿安的车侧,在车厢边上道:“公主,前面就在修路了,叶郎君便在那里!”
之所以没有乘更为稳当便捷的船,而是非要走陆路,原因就在这里。
“惊动他没有?”
“殿下事先吩咐过,卑职不敢惊动。”
“好,好……”
寿安甚是欢喜,她推开车门,拎起裙角,跳下了车。
前面是一大群人,少说有近百面各色旗帜插着,无数人往来忙碌。饶是寿安在辽东已经见惯了大工程开工建设的情形,此时看到这一幕,也不禁为之震撼。
那是成千上万人在一起行动,绵延而去,无边无际。他们在做的,是将砾石等堆在路上,形成路基。如今的列车载重比起一般马车要大得多,因此原先的路基难以承受,必须进行铺垫、碾压等一系列工作。在缺乏机械的情形下,人力就成了完成这浩大工程的唯一选择。
好在人力便宜,对于这些被征服徭役的百姓来说,供吃供喝还每天有几文钱,那已经是极为仁慈的事情。那些从贫苦地方出来的百姓,甚至将这个当成难得的机会,哪怕是役期满了,也哀求着让他们留下来。
家里的田地,可以让女人老人暂时耕着,只要能收点口粮就可以,而这边的工程,却是十足的现钱,每月一结,从不拖欠!
故此,不算各地征发的徭役,仅常备的筑路工人,叶畅手中就有三万左右,分布在三处工地之上。
“叶郎在哪儿?”寿安向身边的兵士问道。
那兵士方才也只是打听到叶畅在此,却不知这一大群人中,谁是叶畅。他拉着路边一个举着小旗指挥的人问,那人向着西北面指了指:“瞧见那面叶字旗么,叶郎君肯定在那儿!”
果然有一面绣着叶字的大旗在空中飘扬。
“叶郎君以这面旗帜为标识,只要见到这面旗帜,他便在工地之上。”那人挑着大拇指道:“咱们叶郎君,那是不必说的!”
他言语中的亲热与敬慕,寿安能非常清楚地感应得到。
那旗帜在大约一里之外,寿安捏着裙角,向着那边行去,身边没有带太多人。在一片人群当中,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并不起眼,故此当她到那面旗旁时,惊动的人不多。
旗下工地正干得热火朝天,一个赤着上身混身是泥的汉子带头,其余有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拖着一个巨大的石碾,将地基碾实来。
那石碾子只怕有几千斤重,即使是几十个人加上了牛马等牲口,也拖得比较艰难。
都是这样做事的人,就没有看到叶畅。寿安踮着脚尖望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到叶畅的身影,恰好那带头光着膀子的汉子到了她身边,她便问道:“叶郎君何在?”
她这一问,那低头用力的汉子抬起头来,露出惊愕的神情,而寿安自己也惊住了。
这个将绳子套在身上、浑身黝黑的汉子,竟然就是叶畅本人!
只不过此时的叶畅,再无当初在长安城头春明门上的风流倜傥,若不是太熟悉了,寿安几乎不敢相认。
“你怎么来了?”叶畅一惊之后愉快地笑了起来:“为何不遣人知会我一声?”
寿安心中突然觉得酸楚,眼泪不禁盈盈:“你……你怎么会成这模样,你这又是何苦?”
叶畅将身上套着的绳索解了下来,扔给了旁边的一人,那人接过之后便继续开始拖动石碾。叶畅这才转过脸来,没有谈论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模样,而是笑道:“此处非讲话之所,我身上也太脏了,你且去那边营地之外稍候,我洗洗便来见你。”
“不,我跟着你!”寿安咬着下唇道。
眼泪吧嗒吧嗒地从她眼中掉落下来,她不明白,为何叶畅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来受这个罪。就算是奉旨修路,也不当如此吧。
叶畅挥手原是想替她拭泪的,但是手举起来又缩了回去,哈哈大笑道:“莫哭莫哭,不过就是黑些瘦些,回去休息几日,保管又变得白白胖胖了……就像是猪一般。”
寿安忍不住被他最后一句逗得破涕为笑,但旋即收住,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这是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时常玩的把戏,叶畅笑嘻嘻看着她,她虽然落脚很慢,叶畅也没有躲,最后她的脚轻轻落在叶畅的脚上,蹭了一蹭,便迅速收了回来。
“难怪这两年每次见你都变瘦了,原来在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不说你是朝官,便是你的身家,哪里需要自己来做这个?”跟在叶畅身后,收住泪水之后,寿安扬起下巴,略带傲慢地道:“你那《国富论》之中,不是说了财主们需要提高消费来促进流通么,怎么自己却去做这等事情!”
“我可不只是财主,不身先士卒,这些百姓工匠,哪个肯掏心窝与我说话?”叶畅笑了起来。
“真不知你是在做何打算。”寿安嘟囔了句。
她虽是聪明,却想不到叶畅为何要与这些底层的百姓交心。
两人边走边说,这两年当中,寿安其实是见过叶畅好几次,因为每到农忙时节,叶畅就会回过辽东,在那边加起来也呆了足有小半年的时间。只是这一次叶畅在中原过的冬,而寿安则到了初春才回来。
她回来的原因,叶畅很清楚。
两年之约,转眼就至,当初叶畅谎称仙人之言,让他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娶妻,现在时间到了。他与李腾空的婚期将近,寿安赶回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阻止此事。
若是不能阻止,想必寿安还是要回辽东,避开让她伤心之日的。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前方有些乱,叶畅抬头一看,就见数十人围拢过来,跪倒在地上。
“叶郎君,为我们做主啊!”
“正是,叶郎君,救救我们吧!”
叶畅眉头拧起,看了看左右,便有人上前问道:“汝等何人,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叶郎君,我等庄稼尽灭,田宅皆毁,如今已经是了无生路,求叶郎君救命!”
这些人有老有小,还有抱在怀中的婴儿,跪在那里痛哭,让人不禁心酸。寿安惊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便是遭了难,也要寻地方上的官府救助,为何来寻你了?”
“最近这种情形多了。”叶畅苦笑了一下。
这半年来这种事情确实多了,或者是他运气好,棉花的种籽经过几代改良,如今产量增加得比较快,而棉布的价格一直居高。前两年抢着改种棉花的权贵富豪收益颇丰,于是更加扩大生产。而有些自耕农在犹豫了两年之后,也跟风开始种植。
但是去年时棉价却终于发生了一次大跌,供大于求,导致棉花价格跌去一大半,只有最高时的三分之一,饶是如此,还有许多人家的棉花卖不出去。毕竟如今真正能成熟地进行大规模棉纺织的,就只有辽东,以辽东的生产能力,也无法消化掉这么多棉花。
这样的冲击,导致许多自耕农破产。京畿与河南两道,为此倾家荡产者,数量不知有多少。
叶畅对此是有所准备的,甚至价格的波动就是他有意挑起的。那些破产的百姓,在形成流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