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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叶畅拜见娘娘。”没有多看,叶畅就深拜施礼。
“我召你来,用意为何,想必你心中自知吧?”梅妃沉吟了会儿道。
叶畅也犹豫起来,好一会儿才道:“臣有所猜测,却不知对与不对。”
“贬我入冷宫之议,非汝所为也。”梅妃淡淡地道:“汝为人行事,虽有刻薄之处,却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在深宫之中,家人又向来收敛,从未为难于你,故此你必不害我。”
叶畅一时间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心中暗暗道:李适之堂堂男儿大国宰相,见识气度,竟然还比不上梅妃这样的后宫女子!
“娘娘明见,臣不胜慰藉!”叶畅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此议非高力士莫属,高力士惯做这等事情,今日能将我驱入冷宫,他日必能送杨玉环一匹白绫!”
梅妃信口而说,却让叶畅浑身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梅妃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
所谓一语成谶吧……
“宫中秘事,想来你所知亦是不详,我不欲你背上骂名,也不欲自己背上妒名。杨玉环之镜,非我有意所坏,你可信之?”
“臣未亲见,不敢妄论。”
叶畅心里其实也是不相信梅妃砸了杨玉环镜子的,若真是梅妃嫉妒杨玉环得了比自己更大的宝镜而发作砸镜子,那么李隆基岂有不当场将之贬斥的道理!更何况,区区一面镜子罢了,梅妃所得虽然小了些,却也是难得一见,她完全用不着去砸杨玉环的镜子。
这位梅妃在宫中相当低调清冷,当不是能做出这种类似于撒泼之事的人。
但事涉宫闱秘闻,叶畅也不好多说,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梅妃,他怀疑这一切是有人为了拍杨玉环马屁而弄出的名堂,其中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高力士吧。
“你是个谨慎的人。”梅妃闻得此言之后等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
叶畅不知她真实心意,只是应付:“谢娘娘之赞。”
“你是要去辽东赴任?”梅妃又问道。
“是。”
“那就是要先过洛阳了,我此去仪仗太少,有失天家体面,你就与我同行,充作护卫吧。”梅妃又道。
叶畅愣了一愣,心中暗暗叫苦,口里道:“娘娘之命,臣原本不该违背,只是辽东军情紧急,臣需得兼程前往……”
“此行行止,由你安排就是,你若兼程,我也兼程。”
这可是赖上了,叶畅硬着头皮又道:“兼程之下,甚为艰苦,臣草莽之身,能受得住这苦,娘娘千金之躯,却不宜如此……”
“我入宫之前,不过是闽地一普通人家女郎,也曾体历生计之艰辛,些许苦处,有何不宜?”梅妃低声道:“我只想着早日离长安远远的,越远越好!”
叶畅心中懊恼,自己一时心善,却不曾想惹来这样的麻烦,当下他道:“娘娘还请三思,臣乃外臣,非御林宿卫,哪里当得娘娘这般看重……”
“叶司马,方才我仪仗至此,请人让出住宿之所,旁人都道我是去冷宫安置,多有不敬之语,唯有你却主动让出住所……我只道你与旁人不同,却不曾想,你也有世态炎凉之念,以我入冷宫而……”
说到这里,梅妃有些呜咽起来,话语竟然说不下去了。叶畅觉得头疼,却也只能道:“娘娘既是如此说,那臣便为娘娘护卫,直至洛阳就是!”
“我虽入冷宫,却还有些积蓄,你若为我护卫,我必有厚报。”梅妃又道:“你既是答应了,那便先请退下,如何行止,明日我会让人请教于你。”
叶畅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一时好心,又惹来了一个大麻烦,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与张镐、岑参说起此事,张镐眉头一动:“这是好事,圣人还是颇念旧情,虽是一时间请梅妃来东都,但少不得书信问候,若是知道司马待梅妃有礼,必然更为欢喜。”
“梅妃虽入冷宫,终究是圣人爱妃,非小臣所能轻视,十一郎做得对。”岑参也道。
他二人如今是官面上叶畅的谋主,既然他们都如此说,叶畅也就按下心里隐约觉得的不妥,开始商议行程安排。虽然口中对梅妃说他们要兼程东去,但实际上叶畅不可能真不管不顾梅妃等人的身体,只管按自己的节奏来安排行动。故此,一行人的速度稍慢,比起叶畅原计划的要晚了两天才到新安县,举目向东,次日便可以抵达洛阳了。
这路上只要一歇脚,梅妃必召叶畅前去询问沿途古迹名胜,这位妃子对于风景名胜甚有兴趣,每每听得一个故事,必咨哦再问。最初时叶畅还怀警惕之心,后来渐渐就有些同情:她入宫之后便如金丝笼中的鸟儿,全部生活就是如何讨李隆基的欢心,如今终于打破囚笼,却又是以这样一种模式。她便是听得再多的典故,也没有任何用处,无论是叶畅,还是负责护送的御林军卫,都不可能让她前去游赏。
到得新安县宿处,当地官员倒是殷勤,安排得妥当,很快便又听到梅妃相招的命令。张镐与岑参都笑着摇头,叶畅也苦笑道:“好歹就是这一日了,明日到了洛阳,我们这个苦差事就算是结束了。”
“但愿如此。”张镐道。
到得梅妃宿处,如往常一般,梅妃仍是端坐于一室之内。因为这一路上相谈甚得的缘故,叶畅一进来,便被赐坐,他坐下之后琢磨着今日要与梅妃说什么,却听得梅妃轻轻叹息了一声:“千里之行终有别日……听叶司马说,今日宿在新安之后,明日便可到洛阳?”
“是,明日赶紧一些,可以在闭城之前入城。”
“到洛阳之后,我自是去上阳宫,不会再耽搁你之行程了。”
“臣惶恐,实是边地军情紧急,契丹人大举南下,只怕如今已经接近积利州了。”
契丹人再大举南下,如今也不可能立刻接近积利州,毕竟有近千里之途,沿途还有各大大小小的势力,而且渤海国也不会坐视契丹人扫平他们口边之食。不过这道理叶畅自己心中明白即可,不会说与梅妃听。
“契丹……可是那欲尚主的契丹酋渠么?”
“正是。”
“这么说来,叶司马当真是做了件好事,救了一个弱质女子。契丹意欲叛乱,岂是下嫁一公主能安抚得成的,我虽在宫中,却也知道,文成、金城二公主降嫁犬戎,犬戎依旧东侵不止,圣人为此没少忧心。若真按着那些蠢人之议,将公主降嫁契丹,此时契丹叛乱,公主如何自处?十有八九,为虏所害矣!”
叶畅听得大起共鸣,这位梅妃虽是深闺女子,见识却比过了一些号称饱读诗书的大臣。不过仔细一想,梅妃身逢数变,从一介平民女子,到深受李隆基宠爱的妃子,再到倍受冷落,然后又打入冷宫,有此人生历练,她想问题想得更深远些,也属正常。
至少,她身为女子,对于那些可能远嫁塞外委身蛮夷的汉家女郎,怀有同为女子的怜悯之心,而不会象某些自诩堂堂男子汉的人一样,将妇人女子送出去消灾弭祸。
“臣当年有志于边事,便不欲我汉家女儿再降嫁胡虏,受此腥膻之羞!”叶畅低着头沉声回答。
“好,好,无怪乎你会去辽东……那么辽东情形如何,你说与我听听,有什么风物,有什么景色,有什么古人……还有,辽东是否有梅?”
她慢慢问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寂寥。叶畅定了定神,便开始说起辽东之事,从气温水文,到四处风景,再到物产人文,这一说下来,便是小半个时辰。
他说得有些口干舌燥,那边梅妃总算是满意了,笑着道:“这些时日,却是烦劳叶司马了。”
“为娘娘分忧,乃人臣之本份。”
“吾尚有一事,欲烦劳叶司马,闻道叶司马乃当世书法名家,张公旭、颜公真卿等,皆与叶司马相善。我喜好书画,当世名家之作,皆有收藏,唯叶司马之作尚空缺。我已略备笔墨,便在隔间,请叶司马为我书一张……我乃圣人嫌弃之人,无以可报叶司马,唯有一瓣心香,为司马祷求平安了。”
这话说得婉转无奈,叶畅这一路上来与她说话,觉得这位梅妃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性子清冷了些,不太喜好多言,而是喜欢听别人说。他听得这临别之请,当下也不疑它,直身行礼:“愿为娘娘书字一幅。”
“我念其文,你书其字。”梅妃道。
叶畅依梅妃所指,便到了这屋子隔间,进门便看到一个小案几,上面已经有纸墨笔砚。他目光一转,又看到案几之内是床榻,因为是临时充作梅妃宿处,故此布置得并不复杂,唯一帐、一衾罢了。
他不敢多看,跪坐于案几前的锦团上,提笔研墨,默默凝神,只等梅妃念文。过了一会儿,听得窸窸窣窣之声,是梅妃行走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