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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到了水云观,罗九河见着观外细雪未扫,两棵古松边却系着几匹马,心中一动,猛然止步。
他虽是心情激荡,但向来机警,一看着这几匹马,便意识到不对,手握在剑柄之上,怒视陈宣微:“道长何意?”
“引君去见黄金台啊。”陈宣微倒是不惧,捋须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莫非以为贫道会害你不成?”
罗九河心念转动,若一路上陈宣微未曾念李白的那两首诗,他二话不说调头便走,但是李白那诗确实打动了他,如今“行路难”,莫非他真的要“归去来”么?
他心中正犹豫,突然见道观大门推开,一年轻人笑吟吟出来,在他身边,则是见过一面的那位善直僧,除这二人之位,仅有一随从,虽是握刀,却未着甲。透过这三人身后往道观里望,空空荡荡的,可见除他们之外,并无别人。
那年轻人长揖下去:“汉人叶畅,拜见罗将军!”
罗九河身体一抖,他虽是镇定,这时也不禁讶然:“叶畅,哪个叶畅?”
“此时此地,还会有哪个叶畅?”陈宣微笑道:“罗将军,我汉人为礼仪之邦,休如胡蛮,失了汉家礼数!”
罗九河轻轻抖了抖,然后上前抱拳:“罗九河拜见叶参军……”
“我此来非大唐参军,乃辽东一汉人也。”两人礼毕,叶畅笑着摆手道:“罗将军这些年支撑积利州汉人事业,多有辛苦,叶某向罗将军礼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九河听得此语,顿时心头一热。
大唐因为营州之变而彻底撤出辽东之地,甚至连安东都护都撤回一幽州,只是进入天宝年间后才复东进至营州辽西故城,这数十年间,汉人在辽东的日子可不是艰难!
他在卑沙城,尽自己之力庇护积利州的汉人,甚至组织了一支汉军为泉盖洪效力,这其中艰难,唯有他自己知道。别的人只看到他身为泉盖洪帐下第一汉将的威风,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个……不敢当叶参军之语。”罗九河在激动了一刹那后迅速冷静下来,叶畅的来意,他很清楚,若只是被这样一句暖心的话就打动了,他也就不是罗九河了。
“听善直师说,罗兄心怀故土,想要回中原去看看?”叶畅一边把着他的手臂,邀他入道观,一边又笑道:“辽东亦是汉家故地,中原亦是汉家故地,我汉家之壤,北穷寒漠,南接莽荒,西含绝域,东拥大洋,处处壮丽山河——我自幼志向之一,便是能踏遍这些地方!”
听他此言,罗九河只是一笑,却不应答。
进了院子,道观的玉皇殿便成了临时会客之所,叶畅向玉皇神位敬了香,罗九河亦是如此。安座之后,罗九河笑道:“叶参军亦心慕仙道?”
“某乃药王孙真人再传弟子。”叶畅道:“自然不敢不敬天地鬼神列祖列宗。”
此语入罗九河耳,罗九河便稍有愧色。
“将军请用茶,这是孙真人药王观传下的茶,泡制之法,与一般煎茶不同。”叶畅又笑道。
早有一小炉上水在沸腾,善直亲自动手,为他二人各泡了一杯茶。罗九河端杯在手,对着微微显得深绿色的茶水发起呆来。
叶畅的来意,他岂有不知者,敢于只带寥寥数人深入敌后,其人胆气,让罗九河心中深折。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对叶畅纳头便拜,他心中更大的念头,是不是要暴起发难,擒住叶畅,送去见泉盖洪。
只要擒住此人,此战就必胜了。
不过叶畅既然敢来见他,岂会没有防备,现在看到的只是善直一人,谁知道道观之后是不是还埋伏着什么。另外,叶畅身体矫健行动敏捷,一看就不是文弱之辈,自己真能一击得中么?
“有一件事情,须得与将军分说。”叶畅仍然是面带微笑:“将军如何看卑沙城?”
“雄关高踞,叶参军如欲北上,必不可绕之。”罗九河眯着眼道:“参军莫非意欲攻城?”
“将军此言差矣,这世上没有比人更坚固的雄关。”叶畅正色道:“若众人一心,则平地可以为城,若离心离德,则铁壁亦不过粪土。将军以为,卑沙城中,当真是人人一心么?”
“自是上下齐心。”
“哈哈,将军言不由衷啊,我有样东西,请将军一观。”叶畅笑着道。
第234章 输肝剖效英才
罗九河不知道叶畅会拿出什么东西,在他想来,应当是金银珠宝之类,或者是官职告身之类。叶畅欲来劝说他,无非就是以财或以权来打动他。
但叶畅拿出来的东西,着实出乎他意料。
是一封信。
同样样式的信,罗九河此前见过一次,就是追高松之时。故此接过信之后,他瞄了一眼信封,上书“致罗将军讳九河亲启”,落款也确实是“青泥浦高松顿首”。
罗九河讶然看了叶畅一眼。
“此信乃是青泥浦高松重写一份献与我的。”叶畅笑眯眯地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然后从罗九河的神情里看出异样:“怎么,罗将军竟然没有看到这一封信?”
罗九河默默拆开信,在他想来,叶畅说的没有假,青泥浦看来已经投靠大唐了。青泥浦乃是卑沙城附近仅次于其的势力,这一投靠,必然会带动不少墙头草。
信中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挑拨离间的话,大致意思罗九河扫一眼便知。虽然这个离间计用得相当笨拙,可是罗九河手却攥得紧紧的,甚至有些发抖。
若泉盖洪没有怀疑猜忌他,就不会不把信的内容与他看。泉盖洪手中抓着那封信,莫非就是想事后以此为借口,收他兵权,甚至……杀他?
“将军在泉盖洪帐下,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是极限了。将军既是好道,当知《易》,亢龙有悔,物极必反。将军若是已经六十岁,自可以退养天年,如今泉盖洪与将军互不猜忌。但现在是泉盖洪年近六十,而将军年方三十,泉盖洪爱幼子,承其位者必幼子泉苏,子幼而臣壮,若是高尹成尚在,尚可以高尹成平衡将军,如今高尹成已死,泉盖洪会如何做?”
叶畅缓缓地说着,他全然没有提自己,只是分析罗九河在卑沙城中的处境。罗九河只觉得口中有些发干发苦,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必不至此,便是如此,君臣人伦……”
“至不至此,将军心中明白,叶某不必多说。至于君臣人伦,将军无罪而获罪,则其君不君。况且将军自己心怀忠义,别人捕杀将军时,却非要给将军一顶叛逆之冠,没准还是狗都不如的千古逆贼……将军自是不畏死,可将军妻儿何辜?”
此语真正打动了罗九河。
他坐正身躯,盯着叶畅,叶畅见他终于正视自己,心知自己的言辞起了作用,便笑着又道:“更何况,卑沙城属大唐,将军之君,乃大唐天子,泉盖洪何德何能,可为将军之君?将军守护一方,乃是我汉人疆土,高句丽遗种,不思归化,篡地夺权,僭踞我汉人旧土,将军忠于其人,实是背典忘祖,岂非怪哉?”
这番话将罗九河最后的心结也打开,他沉声道:“叶参军之意,罗某已知,只是罗某如今身受猜忌,又智短才浅,实是不能助叶参军。”
叶畅一笑,这话就是推托,罗九河家中三代在卑沙城中效力,他自己为汉军之首也有七八年,就算身受猜忌,只要他还有自由,那么就自然有其影响力。
“将军过谦,我不瞒将军,我身上这积利州录事参军之职,实是圣人为便宜我在辽东行事而赐。但既然为其职,便当负其责,我有上表奏请任免积利州诸官职之权。将军拨乱反正,有功于国,朝廷也不会吝啬一个真正的将军职司。”说到这,叶畅又顿了顿:“况且我如今身在旅顺,主要精力也放在那边,这卑沙城以北军务,需得才智勇猛之将一身担任……”
这是许诺如有得成,卑沙城以北事务,就交与罗九河。罗九河心中一热,然后听得叶畅又道:“罗将军,便是不为私人计,也当为辽东汉人计。我来辽东,汉人竟沦为奴仆,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每日辛苦劳作,养得蛮夷之辈脑满肠肥,自己却骨瘦嶙峋。每每见此,我心中便觉不安,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汉人更勤奋者么?天生万物,智者辨而识之,勤者择而用之,德者据而有之——智、勤、德,我汉人与蛮夷相比,此三者无一不远胜之,奈何为其奴仆?”
罗九河顿生知己之感。
叶畅虽然说的是那些汉人奴仆,但在泉盖洪眼中,他罗九河不也是一个奴仆么?无非是地位稍高的奴仆罢了!
他的智、勤、德,无一不胜过高尹成,但泉盖洪以高尹成为主将,在高尹成败亡之后还百般猜忌他,如此之主,岂堪他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