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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很复杂,她想了片刻,手指漆黑的夜空,再度说道,“北方,大隋,将军,驼队。”又指指自己的脚下,“一天,一天。”
翩翩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晰了。北方沙漠里有大隋戍军,距离此处大约一天的路程。联想到且末形势和今天遇到的大隋戍卒,不难估猜到且末鹰扬府的残余戍军在吐谷浑人的追击下,不得不转道沙漠撤往鄯善,而今天舍生忘死渡河相救的几名戍卒,十有八九就是这支残军留下来牵制和迷惑吐谷浑人,以掩护主力撤退的小股人马。
这个估猜是否正确,需要得到翩翩的确认,但彼此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白衣少妇拉着翩翩蹲下,伸出一根手指,在沙地上飞速勾画。很快,沙地上出现一个骑马的大隋将军,身后跟着驼队。翩翩连连点头,手指夜空,“北方,北方。”白衣少妇又画了一眼泉水,一个波斯少女站在泉水旁边,衣袂翻飞。翩翩笑了起来,“这是我吗?你画得真像。”白衣少妇冲着翩翩微微一笑,然后在大隋将军和波斯少女画了一条线,目露询问之色。
“一天,一天。”翩翩伸手在两幅图画之间来回划动,反复说着同一个词。
灰发中年人神情激动,仰首望天,极力抑制着泪水的流出。十三郎等人喜形于色,一个个也是强自忍耐。白衣少妇双膝跪地,紧紧抱住翩翩,任由泪水滚滚而下,“孩子,谢谢你,谢谢你,薛家会用生命来报答你。”
风中隐约传来马嘶,呼啸的沙尘里似乎还夹杂着驼铃之音。
凌辉毫不犹豫,翻身跃起,飞一般冲下沙丘。石羽犹豫了片刻,再次侧耳倾听了一下,恐惧就如潮水一般涌来,迅速弥漫了他的身心。石羽放弃了,紧随凌辉之后,撒腿狂奔。
“走,走!”凌辉连发唿哨,刺耳的声音撕裂了黑夜,传遍白羊窝。
头驼警觉地昂首四顾,战马发出短促嘶鸣,薛家的人纷纷跃起,胆战心惊。
“阿柴虏来了,快走快走!”石羽冲到薛家人群里,一边抱起两个孩子奔向骆驼,一边急切叫道,“上驼,上马,快走啊!”
数息之后,驼队冲进了黑暗,转眼被茫茫沙尘所淹没。
翩翩追上了凌辉,“汉儿哥哥,这是去哪?”
凌辉抬头看看夜空,“怪柳山。”
“怪柳山在哪?”
“东北十五里。”凌辉说道,“我们先去那里躲一躲,天亮以后如果他们还没有追上来……”
“阿柴虏是否认识去怪柳山的路?”
“不知道。”凌辉回头看看黑漆漆的沙漠,忿然说道,“食物所剩无几,我们难逃一死,除非……”
“你要独自逃生?”
“如果不马上报讯求援,大家都得死。”
翩翩叹了口气,她担心凌辉一去不归,更担心伽蓝的生死,“将军知道去怪柳山的路?”
“伽蓝大哥知道。”
“黑将军知不知道?”
凌辉没说话。翩翩追问道,“黑将军是否知道?”
“他既然认识白羊窝,就应该知道如何去怪柳山。”凌辉的口气十分不确定。
翩翩的脚步骤然停下。
驼队急行四五里之后速度渐慢,灰发中年人和白衣少妇步履维艰,十三郎等青壮也是气喘吁吁。
“翩翩在哪?”石羽突然问道。
众人四下寻找,竟然失去了翩翩的身影。
凌辉蓦然想到什么,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怒声说道,“她回去了。”
石羽苦笑,犹豫了良久,还是翻身上马,回头去找。凌辉跑过来一把拽住马缰,“你想逃吗?你如果独自逃亡,知道后果吗?”
“所以我不敢逃。”石羽说道,“你带他们先去怪柳山,我找到翩翩就去追赶你。”
“你认识去怪柳山的路?”凌辉冷笑,一把将其拽下马,“跟我走,否则杀了你。”
“天杀的恶贼,杀了我,你就可以逃了,是不是?”石羽翻身跃起,右手握紧刀柄,厉声骂道。
“我往哪逃?这里是突伦川,是我大哥的地盘,我往哪逃?”凌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白衣虏,不要心生歹念,跟我一起去怪柳山,然后我去寻大哥,你给我老老实实守在怪柳山。如果你丢下他们偷偷逃了,我和大哥会屠尽商队,然后到石国杀光你的家人,鸡犬不留。”
“好,我在怪柳山等你一天。”石羽叫道,“如果一天后你没有带着驼队回来,我拼死也要找到西北狼,让他杀光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恶贼。”
翩翩跑回白羊窝。
她的想法很单纯,她相信伽蓝不会死,她要等待伽蓝回来。那个像野兽一般恐怖的黑将军是伽蓝的生死兄弟,她相信黑将军一定会把伽蓝从河对岸救过来,然后一起赶到白羊窝。
白羊窝给了她一个惊喜,泉水边上多了一匹马,多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翩翩飞一般跑了过去。黑骝发出低嘶,用唇舌连连碰触地上的人,但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将军……”翩翩看到黑色明光铠上沾满了血迹,下身戎衣也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她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把沉重的身躯翻卷过来,露出一张完全被干涸血迹所覆盖的狼头护具。翩翩发出一声惊呼,继而连声叫喊。
“阿柴虏,阿柴虏……”江都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走,快走!”
“将军,他们已经走了,去怪柳山了,你快醒来!”翩翩无助地哭喊着,“将军,快醒来啊!”
“水,水……”江都候的声音低不可闻。
翩翩急忙爬起来,跑到泉边双手捧水,但尚未走两步水就漏空了。情急之下她把裙摆浸湿,拎着跑回来,却发现狼头护具堵住了江都候的嘴。等到翩翩手忙脚乱地取下狼头护具,裙摆上又沾满了沙尘。
“将军,我替你卸下兜鍪。”
翩翩抱着兜鍪跑到泉边装满水,一点点地倒进江都候的嘴里。江都候的嘴里都是血,显然受了严重内伤。
风中传来清晰的战马嘶鸣,传来悦耳驼铃,吐谷浑人追上来了。
“将军,将军!”翩翩心急如焚,又哭又叫。
蓦然,江都候剧烈咳嗽,张嘴吐出一口乌黑鲜血,跟着双眼睁开,含糊不清地骂道,“直娘贼,哭甚,咱还没死!”
“将军,你醒了!”翩翩又惊又喜,伸手想去拉他,却半分也拉不动。
“卸甲!”江都候挣扎跃起,但浑身无力,只好望着翩翩说道,“卸甲,快!”
翩翩手忙脚乱解开锁扣,卸去铠甲,江都候配合她移动身躯,期间不时有鲜血流出嘴角。
江都候凝听着风中的马嘶,嘶哑着声音无力催促道,“把黑骝牵过来,把咱扶到马上,走,快走!”
怪柳山不是山,而是沙漠中一片长满怪柳灌木的低地,隐约可以看出这里曾是一块小绿洲。
凌辉带着一驼一马冲进了黑暗。
薛家的人无助地坐在灌木丛中,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搭救他们的这支队伍曾有七个人,但如今就剩下一个白衣栗特人。为了救他们,这支队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今就连那个他们曾寄予全部希望的善良胡女都渺无踪迹了。
石羽睁大眼睛望着黑暗,虽然他疲惫不堪,甚至想倒下小睡片刻,但他不敢,他很害怕,害怕阿柴虏突然从黑暗里冲出来。他也想乘着黑夜悄然逃遁,但他又担心在沙漠里迷路,更畏惧紫云天的沙盗对商队实施血腥报复。火狐的凶残闻名西土,他惹不起这帮悍贼,假如凌辉真的带着援军在日落前赶到怪柳山,而他却逃了,那对石蓬莱和整个商队来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突然,风中传来马嘶。石羽骇然变色,汗毛倒竖,窒息难当。他顾不上许多了,他不想死在这里。石羽四下看看,悄然隐匿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很快,断断续续的马嘶声已经清晰可闻,灰发中年人和十三郎等青壮纷纷跳起来,把一家老小围在中间。
“胡儿不见了。”十九郎愤怒地叫道,“他丢下我们逃了。”
“不要胡乱说话。”灰发中年人厉声责叱,“你仔细听听,这风里的马嘶声似乎形孤影只。”
“大郎君说得对,似乎只有一匹马。”十三郎看看众人,忐忑不安地猜测道,“是不是将军回来了?”
“走,去看看。”灰发中年人毫不犹豫,断然挥手。
灰发中年人冲在最前面,一家子全部跟了上去。要死死一块,至死也不分开了。
刚刚离开怪柳灌木丛,薛家人就看到黑暗中走来一个纤细身影,弯着腰,吃力地拉着一匹马,蹒跚而行。在更远的地方,隐约可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在移动,无疑就是那个失踪的栗特人。
“那是胡儿姐姐。”小女童稚嫩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薛家人蜂拥冲去,白衣少妇冲在最前面。纤细身影看到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