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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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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会是开玩笑!”琅珃有些急了,“天子一诺,绝无更改的可能,朕……”他突然住了口,只因在池杳冥的眸子里看见了深深的厌倦。“貂儿,我,在你面前,我只是你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带你回都城吧,那个钟姑娘,也一起回去,你说好不好?”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瓶子放到池杳冥手里,见他抬起眸子看着自己,“这瓶子里,是我此次出来从汀兰池里取的水,你二姊也盼望着你回去呢。”

池杳冥低头凝视着手心里的玉瓶,隔着瓶子仿佛依旧能感受到里面酷冷到了极点的池水,那里曾吞噬了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若枭鸟蜃怪,依稀尚有呜咽幽怨萦绕于耳边。

他攥紧了瓶身,将瓶子放置在心口,一股清泪终于缓缓流下,之前,他以为那早就干涸了的。

“二姊,”他轻轻呼唤,仿佛怕惊动了那沉睡的魂灵,“弟弟不孝,未能去陪你,也未能侍奉父母于膝前,来日相见,定当负荆以待。”他握了那个瓶子,慢慢抬起眼睫,“草民有事相求。”

“貂儿,你别这么说,我说了,什么都能答应你的。”

“那么,就请皇上允许玄天楼仲楼主进入皇宫,在汀兰池处祭拜二姊。”

“当然可以。”

“还有,”他吸了一口气,“当日城破,钟相全家遭囚,大半是因为皇上私怨所致,如今六七载矣,皇上亦知边塞苦寒,那些钟家之人,还望大赦放还,至于钟相本人,实为一代贤臣,学富五车、举贤无数,于社稷实有功而无过也,如今身死而名败,后世论之,怕言万岁但知私仇而埋没才臣,还望陛下深思,复其名而扬其功也。”他虽侃侃言之,却尤似朝堂应对,完全是一介臣子的语气。

琅珃心痛难当,却只能答道,“可以。”

“此外,草民知道若陛下突然这般行事,易遭到朝臣反对,陛下可多以缇骑隐卫探查一人,此人有勾结北漠之嫌疑,昔时亦算见风使舵之徒。”

“貂儿说的是……”

池杳冥的睫毛动了动,“猪上树。”

“什……么?”琅珃讶异道,想了想,又不禁“扑哧”一笑,“你说的是那个朱尚书?我差点忘了,你小时候便这么叫他的吧?”因为池杳冥的这么一句话,两人间的气氛好像也好了不少。

“他大概已经不是尚书了,当时陛下君临城下,此人第一个带头逼宫投降,是为一介功臣,但是草民后来曾不期得之,昔日撺掇让帝铲除忠良的人中,亦有此人。”他拿起杯子,“不过那时想来他既然可为陛下所用,便也罢了,但是如今方知道他是四处找寻靠山,北漠势力将将兴起,他便暗自派人与二王子呼延越达相交,草民以为,如此墙头之草,其心可诛。”

“貂儿,你……你为大哥暗地了做了多少事,大哥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池杳冥避开回答,续道:“猪上树有一子却是皇上的夜隐缇骑,朱陵此人虽受了父亲的命令而在暗地潜入宇极堡后也做了些不利于朝廷的事,但是却从没有想过要背叛皇上,他不过是处于忠孝两字的夹缝里,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请皇上放过他,耐心开导,并委以重任。”

琅珃刀锋样的薄唇抿得极紧,末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便是那姓朱的混蛋瞒过了你就是池杳冥的事实,并且要朱陵杀了你么!”

池杳冥皱了皱眉,“这个罪名,就不必相加了,毕竟,琅珂确然已经死了。”他的话里,没有讨伐也没有赌气,像是仅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众人皆知而他亦接受了的事实。



72
君许意


良久的岑寂,琅珃倏尔一声长叹,“貂儿,若那时我们一同逃出,多好,便可免了这无尽尴尬,消了你病痛之苦,你有将帅之才,亦有谋略之道,将是天朝之幸,就连你这般,也要破了宇极堡,替我解决漠国的威胁么?”他的眸中再遮不去悔意,“貂儿,你便真的不会同我回家么?”

池杳冥正举了酒壶望杯子里斟酒,闻言手指轻轻一颤,酒浆洒在了桌子上,“家?”他终于笑了,看着琅珃,“杳冥的家,是这幽冥之谷。”他拿起杯子,递到琅珃身前,“江湖上事,杳冥尽力而为,北漠真正的威胁,却是要陛下以精兵利刃却之的。皇上乃一国之君,切末因为琐碎小事而误了江山千年。”

“你……是我混账,”琅珃不接他的酒,“钟姑娘说得没错,我竟然冷血至斯,甚至连衍儿,也教了他那般的帝王之术,还差点就……”他再叹一声站起身来,倥偬而凄凉的,一向挺拔的身躯也有些立不稳,“只是貂儿,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池杳冥垂首不语,末了,只将双手举高,翠色的酒杯在指尖,与双眉平齐,昔时每年的正月,他也是这般乖巧地将酒盏奉到大哥面前,讨要那一份压岁的银镙子,只是这番,不仅隔了十一载的岁月,连那时跪地讨巧的双腿,也只能无力地搭在椅子上了。

琅珃知道,虽然很难突破心结去再次唤他一声大哥,琅珂已经在用行动向他表示,他依然认这个哥哥的。

琅珃接过酒盏,看到池杳冥的袖子因为双臂的举高而滑下,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蓦地,一滴滴灼热的液体滴在他手中的杯子里,琅珃仰了头,抑制热泪的滑下,喉中发出一声凄清的哽咽。

连再像昔时他练功不巧受了伤,自己将他揽入怀中的可能,都似乎没有了,他只能无尽地忏悔,恨透了自己,却依旧无济于事。

他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转身大步便走,却听到背后琅珂唤了声“大……”,他蓦地顿住,那人却没有了下言。

他忍住心里的伤感,只轻轻问道:“嗯?”

琅珂的手指握了握拳,忽而抬首道:“皇上回去,莫要因为此事惩戒太子,太子所做源于自幼教诲,就饶了……”他咬咬牙,吐出几个字,“饶了衍儿吧,他还是个孩子。”

琅珃苦笑一声,踉跄而去。

一片垂柳中,立着一个蓝衫少年,远远看去,朦胧的双目里,似乎在数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少年,额勒蟒带、足踏云靴,双目皎皎如月,手中丝线连着天际的纸鸢,立在柳枝照拂下面,望见了他,笑着跑过来,把线轴朝他手中塞去,“好不容易放起来的,大哥替我拿着,不许让它掉下来!”而后便在他的怒目而视中攀上白马的银鞍,绝尘而去。

这样想着,少年的影子便愈发淡了,仿佛他绝尘而去之后,真的就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等恍惚之后,面前却确然立着一个少年,只是多了几分清秀,少了几多意气风发。

少年也打量着他,末了道:“您是之前同仲楼主争抢要来幽冥谷的那位先生么?”

琅珃点点头。

少年的眼中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回头示意了一下,方才带他进来的另一个少年惊风从林子里拖出一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嘻嘻笑道,“我们楼主说了,这个家伙的血怕污了我们江湖人的兵械,既然您也找了他蛮长时间的,就交给你算了。”他将将说完,冲着身边的人,“小柳,任务完成,我们接着比试轻功便了!”

两个少年身形一晃,便俱自不见,留下琅珃皱着剑眉凝视地上的那个人。

他的面色渐渐严峻起来,寒冷若冰,不怒自威,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令地上那个尚在迷迷糊糊里的人浑身突地一颤,生生被这气势吓醒了过来。待他的目光对上头顶那个人冷峻的双眼时,脑袋里便“轰”的一声,连牙关也禁不住“格格”地颤抖起来。

“很好,”琅珃冷笑道,“昔时整个刑部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捕头,能撬开任何一张嘴的得力官差,刑钎大人,您觉得朕这模样,能禁得住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几天折腾呢?”

刑钎似乎是想匍匐在地上,却因为浑身的绑缚而无法动弹,他只能仰天躺着,无可避免地接受琅珃如刀样的眸子在身上逡巡,甚至,连把眼睛闭上的气力都无有。

“那么,麻烦你再告诉朕,”琅珃俯下了身子,阳光将他俊伟的身材形成无可逃避的阴影笼罩在刑钎上方,“你对朕的弟弟,究竟用了多少惨绝人寰的酷刑?”他站直,不再看吓得说不出话的人,“说不出来也无妨,朕自会去问当时亲眼目睹过的狱卒,不过你给朕记着,你加在沁岚王身上的一切,朕不仅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还要让太医时刻给你诊治,直到你尝遍了为止。”他双眉泠然竖起,“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个酷吏的下场究竟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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