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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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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雪野暖

女子的睫毛颤动得更加剧烈,眼睑下眸子在不停的转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立时睁开。

近似于梦魇中的挣扎,在心底一千遍呼唤着要醒过来却无能为力,这种悸动,如斯熟稔。

当她最终让理智冲破蜃虚般的倥偬,阳光再次投入眼睫之时,依旧如有一层云翳遮挡的视线里,影影绰绰的人影让雪绯红几乎要微笑起来。

她记得,那时,她没能在他面前苏醒,没能告诉身边那个不停在自己耳畔嘱咐着“莫要睡去”的人她其实很好,于是他们最后都未能再见。

这次,无论如今是碧落是黄泉、是幽冥是人间,她都要拼劲最后的力气,哪怕是挑开那不争气的眼睛,也要告诉那个少年,她知道他在身边,她听得到他每一句话,她希望他还可以将她抱上马背、他还可以耀武扬威地嘲笑她有多么无知。

最终,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本应是一个最近才熟悉的面孔,却在这一刻,蓦地颠倒了整个时空,刹那间同韶华的另一端、一张还带着稍许稚气却已经俊俏不凡的眉眼重合起来。

手心里的温凉不是幻觉,那雪亮灼灼的银枪,名为风飏。

风飏,风起而飒沓飞扬。

雪绯红终于明白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她偎在一个人的怀中,手紧紧地抓着那人手里的银枪,以至于,这个人只得也把枪握着,根本无法放下。

她看着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苍白面颊,那般瘦削和憔悴,皮肤近乎透明,他右手握着风飏,左手揽在自己的腰间,宽大的袍袖滑到了手腕以下,露出陈年却依然触目惊心的伤疤,霎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当她于雪野中泠然跃马而去之时,仲逸风那句被风吹散了的话语零零落落地追寻上记忆的踪迹,那时,仲逸风说:“十几年前,他的名字是琅珂。”

“琅珂,”雪绯红轻声地叫着,仿佛一提高声音,那个名字就会如琉璃般破碎,“你是琅珂,你是当年那个嘲笑我的小混蛋琅珂。”她将风飏从对方手里抽出,银色的枪尖上,昔日那颗硕大而张扬的红缨已然不见,就如同那个鲜衣怒马的劲装少年,也一样不是曾经那般无忌潇洒,却更萦绕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幽杳的情怀。

她突然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突如其来因失血而产生的眩晕令她踉跄了数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在一刹那抗议似的叫嚣了起来。

微微蹙了下眉头,窗外白雪反射的银芒透过破旧的窗格和碎裂的窗纸,冷冽的冬风挟卷着晶莹细霜窸窣而入,狭小而简陋的木棚中,草草地生着一堆柴火,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的矮榻上,白衣青年几乎是席地而坐,衣袂在寒风里拂动,有如簌簌颤抖在酷冷中的残蝶。

雪绯红脸上若远山之黛的双眉重新立了起来,她毕竟是已然在江湖上历过风霜刀剑的女子,顷刻前的脆弱即刻被掩盖在微微的愠怒之下,纤长的手指一挥,她身上的大氅已经被扯了下来,重新撘覆在对方身上。

这个过程中,青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澄若止水的眼眸里,些微流动着不舍的波澜,竟然有那么些执拗,便任你是一块千年玄冰,也禁不住要为之而颤动。

雪绯红的神情重新缓和了下来,她瞥了一眼左臂,发现那处的伤口早被细心地包扎起来,布带的收口处还极其仔细地打了一个蝴蝶结,盈盈翘立在渲红的银杉上,带着说不清的灵动和精致。

她终于再次把目光转向青年,逡巡着、审视着,那一刻,连她自己都隐隐察觉,心底龟裂的冻土,有着春回大地的喜悦。

“如果现在我叫你琅珂,”她轻声问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待男子回答,续道,“纵使你有苦衷,我只要你承认一次就够,之后,你还是池公子便了。”她不知道这话究竟是给自己留了一丝企盼还是足够为对方留下余地,幼年那个邂逅那个梦太过美好,雪藏过后,就再也经不起颠簸。

似乎是从齿缝中轻叹了一声,幽幽余韵荡漾摇曳在池杳冥的身周,他的眼眸里仿佛坠入了亿万星辰,便于刹那间落寞了整个宇宙。

“雪姑娘,”他缓缓地说,“你亦算是江湖上的侠女子了,何必执着若此,况且纵是我不认,这风飏,你可还记得否?”

温淡的几句话,却实实地承认了他就是琅珂,那杆出雪银蛟般的长枪风飏,此刻看来,可不正是昔日村口他破去无波最后一击的利器?

只不过,那时落入眼睫里的华芒,被一层深邃沉重的云翳隔着,直至此刻,方才慢慢散去。

她凝立着,细细打量着琅珂,仿佛如许年来的首次相见。

他不再是昔年的那个少年,他憔悴了也沧桑了,年少轻狂之际盎然于脸容上的朗笑变做了现下若有若无的微哂,曾经对酒狂歌的无忌化为令人心痛的隐忍,这一切,都不是钟颜岫藏进心中的琅珂,这一切,却又是可以让雪绯红拿出性命去赎回他侄儿的池杳冥。

原来,他们都曾眼睁睁看着家人的遭遇而无能为力,都曾深切痛恨自己为何要苟延残喘继续在这浊世上挣扎,事实上,都再世为人,换了一个身份,换去了亲人倒下溅到身上的殷殷血迹,苟延残喘挣扎在这里,甚至一度迷茫为何还要活着。

这样的话,曾经的无忧少年少女,今日历尽沧桑的绯红杳冥,永远是同一个平面的交集,挥不开中间的惆怅,却也许,真的可以有来日的欣怡。

那属于少女的笑靥,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名为雪绯红女子的面容上,虽然钟颜岫不止一次流露出这种无忧。

“我那时总盼着,”她慢慢坐在地上,衣裾随着动作缓缓在身侧铺开,有如绽放的栀子花,“你可以骑着你的马儿来接我出去玩,可你没有来。”

池杳冥笑了,他的笑容渗透了岁月的於痕,眼眸却微微弯起,仿佛终于有了一抹昔时年少的影子,或许这也是为何雪绯红在幽冥谷口看到他眼眸的那刻会微微恍惚,而杳冥在那个时候恐怕便早已认出她来了吧?好像,真的有些惭愧。

他不止一次流露出的眼神,幽冥谷口的相遇时、潭水畔纸鸢飘摇一抹梨花清香下、以及,刚从激流湍水中险险生还后的夕照里,雪绯红动了动肩膀,她还记得自己的穴道解开后下意识对那个小贼的回击,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其实早就在心里温习了不知多少年,她第一次习武,可以说是琅珂教的呢。

“那么现在,”池杳冥说,“我骑着轮椅来接你,可好?”

他说得很自然,雪绯红的心却狠狠地痛了一下,数年来,她强迫着自己去听有关琅三公子的一切,他的勇武、他的聪敏、他的孝义、他的……身陷囹圄时的隐忍。

她记得琅珃破城全家被捕时牢狱的恐怖无边,腐朽的气息无时不刻在销蚀着一个人全部的意志,琅珂被囚狱中有一年半之久,日日受到惨不可言的酷刑,还要眼睁睁地被人拖到刑场亲眼目睹全家头颅落地、血流漂杵,那时的他,也仅有十四岁而已,

当年那个翩翩公子,正是年少得意,东风把酒、马纵都城,偶到酒酣志得之时,与众世家子弟围坐校场,腿似流萤星影,出尘白衣,径自勾勒出盈亏月轮、桂树琼枝,而后,或携众抚琴于翎亭之上,或恣意玩乐于市井之间,亦雅亦俗,却已是一个少年鲜衣怒马飞扬跳脱的全部。便是后来的一切,令那个意气少年不再风发,令那个粗通诗书却侃侃而谈有若苍昼之日的小郎君变得更似朗空之月了么?

池杳冥的腿无力地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雪绯红慢慢移坐过去,伸出手轻轻为他揉捏着。

“还会有感觉,是么?”她问。

“当然,不过是脚腕处的筋脉被挑断罢了。”

雪绯红张了张嘴,却发觉说不出话来,门外倒是在此刻传来一个清朗的声线,“据在下看来,不光是有感觉,怕是都可以站立了。”

他们向木棚外望去,明晃晃的雪地里,有三人笔直地立着,一男二女,最前面那个说话的人正是玄天楼楼主仲逸风。

31
昔时玉

雪绯红不得不承认,就是那样随随便便地站着,仲逸风浑身上下无处不流露出一种已臻化境的宗匠风范。

她看着自家的楼主很随意地抖去斗笠上的积雪,带着身后两名女子走进了本就有些狭小的木棚,这处估计是夏日里狩猎之人随手搭建的休息之所,他们仍旧身处嵯峨山脉间,但距离宇极堡定是很远了。

立在仲逸风身后的女子中,一个在看到雪绯红后,斗笠下露出一双盈盈闪动笑意的眼睛,正是澄碧,而另一个,永远都给人一种寂而无声、波澜难惊的气韵,纵使她未着白衣,却仿佛要消融隐匿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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