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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才开了一个头,杨光却霍然立起,拼尽全身力气般地嘶吼着打断她:“够了,我不想听,你什么也别说了。”
话音未落,杨光就已经重重摔门而去。踉跄零乱的脚步,如受伤后仓惶逃离的兽。在他身后,白露的泪,如晴天落白雨。
从杨光家离开时,白露情知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走出杨家,以后她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走进这扇门。而她还曾经憧憬,这里会成为她的家。她一直那么希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天正黄昏,且又下起了朦胧细雨,无边丝雨细如愁。白露独自一个人踯蹰在烟雨黄昏中,一颗惶然无依的心,如原野上霜雪降临后的草,枯冷一片。她就那样茫然地走着,任丁香碎末般的雨雾渐渐濡湿她的发她的衣,脸颊也湿湿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从黄昏一直走到夜色沉黑如墨。她终是累了,随便进了街角一家酒吧坐下,酒保过来招呼:“小姐喝点什么?”
她呆呆地浏览着酒架上琳琅满目排着的酒瓶,想起杨光平时来酒吧最喜欢喝姜汁白兰地,不假思索地要了一杯。浅浅啜一口澄清透亮的金黄酒液含在嘴里,如同含着一口火焰,咽下去时一线烧灼般的辛辣感,呛得她咳出一脸泪花。酒保有些不放心:“小姐,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一口接一口继续喝着杯中的酒。手机响起来时她浑身一震,怀着一丝希冀设想是不是杨光打来的,他是不是愿意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用颤抖的双手从包里翻出手机查看,来电显示却是章铭远。
她一愣,愣过之后,陡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冷沉:“喂。”
与她相反,章铭远的声音轻快:“白露,你在哪?你现在能不能过来公司一趟?”
她沉默片刻:“好。”
“那我在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白露迅速付帐走人。走进酒吧时,她疲惫软弱如新蜕皮的蛇;离开酒吧时,她却如醒在黎明时分的狮。被酒精染红的脸带着一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愤恨与决绝。
第三章3
3、
一下出租车,白露就看见了章铭远。他不是一个人,和欧宇驰一起坐在那辆兰博基尼跑车的车前盖上正聊着什么。他们聊得很开心,笑声朗朗。看见她,他一边笑一边立起朝她走过来。她一动不动地等他走近,忽然一抬手,朝着他的脸颊用力挥过去,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黑夜里响得格外响亮,也是她扇得太用力的缘故。那倾尽全力的一巴掌,让她的整只右手都隐隐作痛。
出其不意挨了她一耳光,章铭远整个人蓦然惊呆。他如石像般愣住,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欧宇驰也又惊又愕,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他满脸气急败坏地指着白露说:“喂,你是不是疯了?怎么一来什么都不说就动手打人。”
“是他该打。”
白露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石。一双眼睛却是烈焰熊熊,酒精在她的身体里烧灼着,烧红了她的眼睛,更烧红了她的思维。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章铭远,那表情是恨不能再扇他一巴掌。
麻木的脸颊缓缓泛出火辣辣的痛,章铭远渐渐回神。有些难以置信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脸,他又惊又怒,眼眸亮得慑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为什么该打,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要我说吗?”
“我做什么了?我一点都不清楚。”
“你别装了,如果不是你,我男朋友的妈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章铭远,你卑鄙。”
“你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男朋友的妈妈。”
“不用你认识,只要你背地里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不堪的话,总会话传话传到她耳朵里去。章铭远,君子守口如瓶,你却是个小人。你太卑鄙了。”
章铭远眼中也燃起两束炽烈的怒火:“你简直莫名其妙。好,就算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什么淑女。你要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又何必怕别人说。”
白露被他一激,眼睛全部红透了,既有怒火又有泪水:“如果不是有你们这种人,这世上的女子个个清白。章铭远,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你不就是有个好爸爸嘛。”
欧宇驰实在忍不住插嘴:“喂,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如果不是有我们这种人世上女子就个个清白。要知道,有些女人是自愿出来卖的,比如你。五年前是你要自卖自身,在希尔顿酒店主动过来勾引铭远。现在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好像是铭远逼良为娼似的。而且那件事,你还做得很不地道。”
白露深吸一口气,她隐约猜想过章铭远可能已经认出她,但暗中总抱着侥幸心理。现在终于确定,他确实早认出了她,也早就把她对身边的朋友提及过。她就知道事情一定是从他这里漏了风,果不出其然。或许是在某个灯红酒绿的场合,一群喝得似醉非醉的男人们坐在一起谈女人谈风月,他是用怎么样的口吻提及她?一定不会太正经。
怒火愈发高炽,她恨恨地盯着章铭远,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没错,五年前是我主动找的你,那又怎么样?不——我找的根本就不是你,我找的是钱,你是送上门的冤大头。我当时是骗了你一万块,可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审判我。我若是□,你也就是嫖客一个,谁也不比谁高尚。不就是一万块钱嘛,章铭远,我明天就把钱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一口气说完所有想说的话,白露扭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两个脸色铁青的男人。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路面犹有水洼处处,映着满城灯火倒似一地霓虹。高跟鞋一步步踩上去,马上就破了碎了,如同她眼下乱得不可收拾的生活。
她的生活,其实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乱的。一开始,父母的早逝就注定了她这前半生的潦草零乱。尤其是五年前,她不甘心与大学校门失之交臂,一个人破釜沉舟跑到北京来,更是为今日这场变故埋下了诱因。
五年前,十八岁的白露独自跑来北京投靠邵蓉。她是她在这座偌大的繁华都市中唯一熟悉的人。她的学费问题,只能请邵蓉替她想一想解决办法。
当时邵蓉沉默着抽完一支烟后才说话:“还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女人如果急着要用钱,就只有一条路。”
虽然邵蓉不明说,白露也清楚地知道那是一条什么路。学生时代,她读过老舍的《月牙儿》,月牙儿母女都为生活所迫沦入风尘,当时读来只觉这个故事离现实是那么遥远,是万恶的旧社会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区别仅在于月牙儿是为了生存,而她是想读大学——其实她也是为了生存,想读大学无非是想换取更好的生存。
邵蓉已经在走这条路了,她亦是为了生存,为了她父亲的生存。她高三那年父亲查出尿毒症,治疗费用很快就让家庭的经济状况陷入入不敷出的地步。为了保住父亲的生命,她没有参加高考提前结束学业来到北京打工。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想要挣到给父亲透析与换肾的手术费,靠在工厂做工或在酒楼端盘子的钱是绝对不够的。她就这样下了海,在一家夜总会做小姐。她从未对家人提过自己做什么能赚这么多钱,家人也从来不曾细问,或许父母其实心知肚明却难以戳破那层窗户纸,对外只说女儿幸运地进了一家大公司。
天真单纯的少女白露还真以为邵蓉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巴巴地跑来投奔与求助。她和邵蓉一直都关系很好,哪怕她去了北京后还是始终保持着联系,所以遇到困难她本能地想到邵蓉或许可以帮她。
“露露,我赚的钱除了自己吃用度日,其他都一分不剩地全寄回家去我爸治病了。但凡我手头上还有一点钱,我也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这条路像黑社会,进来容易出去难,即使你脱了身也还是一直有个案底跟着。你自己再好好考虑清楚一下。”
邵蓉的话让白露整晚都睡不着,半夜她干脆爬起来,坐在窗边凝视夜空。墨蓝夜空中有一弯银白色的月牙儿,旁边一粒星子都没有,唯有它孤零零地在天幕上挂着,像一小片剪纸,光茫黯淡微弱,渐渐地被乌云笼罩……
第二天,白露就和邵蓉一起去了她工作的夜总会。妈咪听说她才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还是干干净净的处子之身,喜上眉梢:“现在的处女很值钱,如果你真是第一次,我绝对能替你找个肯出大价钱的好买主。”
白露臊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