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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允许沉日谷中人离开山谷,从此做个平常人,不求富贵,能够几亩薄田即可。”
皇帝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几遍,忽然下令宣召女官长璇璐。待璇璐来到令她拟定诏书,宣旨说皇帝登基天下大赦,皇帝决定赦免沉日谷内当前所有流放者,允许他们返回原籍,如果流放时间过长,已经没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则由凛霜郡守府给与公文,任他们选择合适的地方安居,当地官府看到公文,为他们安排必要的房舍和田地。
水影和织萝都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处理得如此容易,伏地谢恩。皇帝又道:“你家水月印信既然献给了朕,就留在宫内吧。从此天下再无千月,卿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水影微微一抬头,又拜倒:“臣明白。”
“先皇对你恩宠有加,朕希望你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你能够证明自己不负先皇宠爱——朕让你离开京城,十年之内若是你有本事重新回到朕的面前,朕就将此物还你。”说罢,手一张,掌心寒关奇玉、水月佩饰。
苏台历两百三十一年十二月,皇帝苏台迦岚下旨以丹夕然为行军元帅,收复苏郡。此次行军有一批文官随军,都是新任命的苏郡地方官员,待到苏郡收复即刻留在当地担负日常工作。这是迦岚新朝建立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出征,皇帝亲自带领文武百官送到城门口,少宰、大司马又送到二十里外的皎原。
皎原一挥手,从此燕宋秦吴千万里。
昭彤影在皎原送水影赴任,两人前些时候因为皇位之争天下之势相互争斗用计而产生的猜忌已经烟消云散。皎原送别,依依不舍,昭彤影斟一杯酒再三劝。临行前,水影拉着她的手道:“今日我离京,只怕十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临别之时,只想对你说一句话。我不虑卿不得君心,唯虑卿太得君心。卿在朝一切皆可,只万万莫要忘掉当年流云错论及端皇帝与宁若亲王相处之道的那些话。”
昭彤影点点头道:“多谢卿赠言,彤影必当牢记在心。”
由于随军而行,加上苏郡尚在叛军手中,水影并没有带丈夫和弟弟同行,日照依然在锦绣书院工作,而织萝则在家中由管家照顾。约定等到一收复苏郡郡治,她正式上任之后就接他们二人到任地。这一分别是半年多时间,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迦岚的官军终于收复苏郡全境,苏郡叛军首领只身远遁投奔北辰,两年后被北辰所杀。
苏台历两百三十二年,在与清扬的决战中屡建战功的昭彤影被任命为少司马,一年后,北辰背弃盟约再度掠夺安靖百姓,凛霜几次遭劫损失惨重。昭彤影向皇帝上书请求戍边,皇帝几次不许,她连番上书,终于在这一年的五月被任命为凛霜大都督。
同年六月,皇帝下旨任命苏郡司制兼司农卿水影出任凛霜郡守。此时,水影已然怀有身孕,依然不顾所有的人的劝说,拒绝上表情求暂缓上任,带着家人冒着六月酷暑前往任地。此时,天下未定,等到她突破叛军包围,历尽艰辛来到凛霜郡治已经是这一年的十一月。赴任途中,水影生下了长女云波,然而这个夫妻千盼万盼得到的女儿却因为生于旅途未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以至于常年体弱多病,四年后夭折于凛霜。
水影自苏台历两百三十一年离开京城,其后历经苏郡司制、凛霜郡守、凛霜大都督的职位,直到九年后的苏台历两百四十年才奉诏返回京城。
水影离京前,卫秋水清也离京上任。她走得比预定仓促的多,很多人猜想这或许是因为前任女官长眷恋故主,也或者是伤感于她多年来的追求忽然中断。然而,事实与此有很大的偏差,而且是偏差到了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去了。
那日卫简等人在皇宫中听到织萝坦诚自己是千月家的儿子,又说请求皇帝释放自己的姐姐水影。他回家后将此事告诉了女儿秋水清,不出他所料,秋水清被这个消息惊的差点连人带椅摔倒,愣在那里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等到稍微缓过来一点,忽然飞奔而出,直奔进书房大力关上门插上门闩。一直到一个人在房中,秋水清一下子坐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一开始还尽量压抑,可越哭越伤心,终于放声大哭,哭声连房门外都能听到。她这一哭顿时惊动了卫家上上下下,管家、仆佣围了一群,暗如的那几个侧室、秋水清的堂姊妹们或者相互问原因,或者跺脚皱眉。没多久卫简就接到了几道报告,这位大司空就一句话:“族长心里不痛快,你们莫要吵她,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由着她哭一场也就好了。”卫简能这么说,别人可不敢放任,不敢敲门不敢大声,便在廊下远远看着,三五成群愁云满面。
这么一来自然惊动了秋水清的夫婿,卫家的小姑爷来敲了阵门没有回应,又听说公公叫大家不要吵,只能在外头流眼泪。秋水清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晚上,卫家的人也心神不定一整夜,她那夫婿便坐在廊下台阶上,可怜巴巴的看着房门掉眼泪。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秋水清自己开门出来,第一眼便看到靠着廊柱,听到响声正睡眼朦胧望过来的夫婿。西城三少爷看到妻子睡意也没了,跳起来就扑过去。秋水清看到外面围了一群人,她要维护族长的威严,当下退了一步阻挡他的拥抱,柔声道:“傻孩子,在这里做什么,快回房休息。”又扬声命人送小姑爷回房。
西城家的三少爷忐忑不安的回到房里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陪嫁的一个家仆跑来对他说:“少爷,小的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这件事,都说……都说……”当主子的逼问了几句,才知道卫家不少人私下议论说秋水清伤心是因为卫简不同意她纳一个小妾,还说就是大小姐成亲前偷偷在外头藏了很长时间的那个。西城家的小少爷歪着头嘀咕了句“公公为什么不同意呢?”那陪嫁的得意洋洋的笑道:“那还用问。您是西城家堂堂的少爷,这才刚进门多久啊,夫人就让一个舞伎进门,像话么!”没想到他这句话说完,西城少爷忽然站了起来要下人给他准备金银礼物,马上出门。众人大惊,问他要做什么,回答是:“我替夫人把那人接回来。”
秋水清一直到傍晚才发现自己的夫婿一整天都不在家里,而且人人不知道去处。若说跑出去一天她倒是不急,或许是探访朋友或许是回娘家走走,可她知道自己的年少的夫婿性情乖巧从来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往外跑,顿时就起了疑心。她连着问了几个下人,回答的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便知道不好,连着逼问,下人跪了一地都不敢说,气得她要动家法。便在这个时候西城家另外一个年长的陪嫁仆人从外头回来,上前跪倒替众人求情,待到秋水清把众人放走后他才说出自己少爷是不忍心看她为那舞伎伤心,所以要亲自把人接回来给她做小。
秋水清听罢,脸色顿时变了,跳起来就往外面跑,一迭声要人给她备马。
秋水清是在水影的住处见到自家夫婿的,她真心喜欢过喜欢的几乎疯狂的那个美少年站在门边送客,而她那夫婿还对着织萝不知道在说什么。马蹄声疾惊动了几个人,西城公子见到妻子又惊又喜,却见秋水清跳下马两三步跑过来将他用力一拽怒喝道:“你到这个地方来胡闹什么?”
她那夫婿亲自来接妻子的“外室”心里本来就够委屈了,又被当头一句喝斥顿时眼圈就红了。秋水清看他脸色一变也怕了,她对这比自己年少许多又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夫婿确实是怜爱的,也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说重了,就怕他受不住当场哭起来。却见西城公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眼圈还是红的,说话的声音有点涩,可说的却是:“夫人,我来接……接他回家。公公那里,我和您一起去求。”
秋水清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那孩子还说什么劝了好半天就不是肯,既然夫人来了也一起劝吧,将来我会当他亲弟弟一样的。
织萝站在门边看这对夫妻纠缠,过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上前几步向秋水清见礼。后者一看到织萝便心神动荡,如今知道此人原来是水影的胞弟也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再也没有机会了,昨日大哭一场稍微缓解心中凄苦,今日一见面又是一阵心绪翻滚,竟然说不出像样的话来。织萝却笑吟吟的问了几句好,然后转向西城公子,尽然也不客气,笑吟吟去拉他的手,带开几步低声道:“卫小姑爷,您可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