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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得不好的骂起来毫不容情,他这个已过而立的男子倒像是从新进了太学远东阁被先生盯功课那般,每次议政都如坐针毡。
水影看了出来,冷笑一声:“亏您当了那么多年亲王,天下政务还一度无一不经殿下手,如今这点事就慌得分不清方法了么。殿下以为凰座真的那么好坐?当年先皇在位,常对水影说凰座之上,如坐针毡,百姓喊皇帝万岁,每一声万岁都是在恳求,恳求国泰民安,恳求政治清明,甚至恳求凰座上的人来保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在凰座上,便不再是血肉凡胎,所谓凤凰转世,那便是神,而神是要有求必应的。
“先皇还说‘水影,你看看各地的神庙,香火旺盛的必定有求必应。倘若上了许多贡品,烧了无数香还是没结果,那庙子便门庭冷落,甚至庙祝都丢了去,连神像都别人揪下来当柴火烧。’”
花子夜沉默良久,低声道:“这些话,先皇也对我们姊妹兄弟说过许多遍。”
他们两人这些天来日日相见,常到深更半夜才分手,却不曾有一次同眠。往日里水影冷嘲热讽反而让人觉得是撒娇使性子的情趣,花子夜能凑上去求欢,可如今沉下脸来时不时教训他一番,这位正亲王跟做学生一样,哪里产生得了情欲,便是有那么一分念头也不敢提。
水影喝了口水道:“可恨朝廷在鹤舞的控制太弱,那边已经翻了天,朝廷得到的消息十中无一。我看此次鹤舞黎安永背叛,叛的不是安靖。鹤舞加急军报说是利欲熏心,可黎安公卿世家,迦岚殿下又出手大方赏赐颇丰,我不信黎安永为了区区小利不惜背叛故国。”
“难道也是与扶风一样?”
“十之八九。”
“如此说,迦岚将此人送到京城候审,便是要借我朝廷之口传扬清扬通敌卖国之罪?”
“应当如此。”一面心说,若是鹤舞的消息来得多一些,早些劝圣上下一道旨意,嘱咐迦岚捉拿到的叛贼俘虏尽皆就地审理处置那就好了。
花子夜一挑眉:“既然知道她有此用心,我们不上她的套就是了。”
“只怕难办。毕竟这是打击清扬的好法子,恐怕拂霄不舍得放弃。朝廷如此之弱,拂霄独木难撑,纵然知道饮鸠止渴,放到嘴边说不得也要喝一口的。”
花子夜叹了口气,但觉得这些年来也不知怎么处理的朝政,临到出事才发现朝廷已经被折腾得衰弱不堪,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原本,苏台王朝那一年遭到北辰入侵,国力还没有受到致命打击,国库却吃紧的很。其后每年均有几场大用兵,加上各地反叛不断、天灾连绵,偌娜又要准备御驾亲征北辰,又要修建行宫重整东都,国库年年入不敷出。如今拂霄主事,又要用兵又要安民,打了个胜仗夺回几个县还要整顿拨粮,四下里都要用度,可国家收上来的钱比往年都少。拂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一面节省,降低各王府贵族用度,降低京官俸禄;另一面不断派人向各地催讨赋税。天地春三官中管理库府的官员被这位拂霄大人催逼得叫苦连天,官署内夜夜烛火通明。
水影抄着手看热闹,拂霄用心虽好奈何催逼过急,比如降俸,牵一发动全身,眼看着年关将近,上到王府下到府吏,人人吵闹着没钱过年。至于向各地催逼赋税,叛军四起,朝廷式微,随便你怎么催,各地找借口不给你又能怎样?最后还是只能在京畿、苏郡、沈留这些地方征收,弄得百姓赋税更重,安民从何谈起。她最最不应该的是以三阶之位行天官之责,凡是独断专行,倒像是朝廷其他的官员都是泥塑木雕。
那日她因事到琴林家,遇到拂霄,两人喝了一杯茶聊了一会儿话,她念在同科份上委婉说了句。拂霄脸色一沉:“大宰等人各顾家族,不肯用命。我再不出面,满朝文武哪个来为陛下用命?”说到这里,看着她的眼睛道:“即便是少王傅您,也不见得为陛下用命。”
“你要用命也不急一时。重整山河非一日之功,如今就把命耗上了,将来该当如何?”
拂霄冷冷道:“王傅恬淡性格,自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拂霄空有羡慕,学是学不来的。”
水影叹了口气告辞,心说这琴林拂霄日常里平和沉稳,却不料沉淀着如此血性。自己摇摇头暗地里道:“你倒比我和漓更像千月素。”又想:“只怕弄不好这位拂霄真的要重蹈千月素覆辙。”
花子夜见她思考出神,也不打扰,自己看了几道折子,都是寻常公务不难处理。等到桌上剩余公文处理完毕,宫女进来送点心,这一日作的是水晶汤包,用鸣凤来的上等海鲜干货熬制而成,皮子晶莹剔透,汤汁丰美。这道点心是鸣凤长州的名品,看着简单,实际所用原料都是海中珍品,上好的瑶柱、鱼翅等等,还要窖封几年后的老干货,包入水晶皮内文火慢慢蒸,只喝汤汁不吃皮。王府的厨师有鸣凤长州人,这道长州十珍汤包做的极其地道,京城贵族中都是有名的。只可惜花子夜偏偏吃不了海腥味的东西,对此无福消受,然而水影对这道点心钟爱有加,偏偏这东西只能趁热吃,即便是做好了用棉布包裹放在饭娄里小跑着送到晋王府也不好吃了。故而水影只要在正亲王府用餐用点心,王府的女官隔个几次就吩咐厨子作了给她吃。这些日子连做了好几次,她还和吃不腻似的,每次都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吸,吃完了还恋恋不舍的样子。
花子夜自有另外的点心吃,看她又是那个样子,小口小口捧得紧紧地深怕被别人抢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这东西就这么好吃?用得着稀罕成这个样子?”
水影依然紧紧抱着装水晶汤包的小竹笼,看一眼花子夜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的好东西,虽是先皇吃剩的半只,却也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当然稀罕。”
那时她到爱纹镜身边两个多月,伺候爱纹镜日常起居的女官对皇帝说“新来的这个小宫女是有趣人,陛下恩赐殿内的下位女官每日午后一起读书,前些日子书房里伺候的小宫女病了,臣调她过去。那孩子像是真的在听,眼睛亮亮的,每天到这个点不用人喊自己就跑过去了,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懂,可常常入神到叫都听不到。说也奇怪,虽然听不到别人叫她,该做的事一点没出过错。”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听了觉得有趣,命人叫她过来。那时正是下位女官们聚集读书的时候,她被人叫了一路小跑过来。皇帝正在用点心,便是这十珍水晶汤包,一边吃一边拿那件事问她,问她听不听得懂下位女官们读的书说的话。水影先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头,想想还是不对,小心翼翼道:“奴婢能听得懂一点点。”
“那便是多半不懂?”
她红着脸点点头,见爱纹镜面带笑容神情和缓,又低声道:“听着听着有些就懂了,先生们多说几遍,不懂也就记下了,奴婢想,只要记下了,日后总能有懂得那一天。”
爱纹镜顿时来了兴趣,笑着对后来过来的女官长道:“卿听听这口气,这丫头说她都记下了,水影,你都记下了什么说给朕听听?今日她们都读得什么书?”
水影隐约觉得这或许又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打起十分精神道:“是教一篇文,教了好些天了——《与元思书》,写鸣凤春江的美丽景色,是清渺初年的名篇。”
爱纹镜笑道:“啊呀,这孩子还真听懂了一些。你可能背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小小点点头,开口背了起来,一篇文背下来只错了三处,且都是小错。爱纹镜没说什么,女官长却挺直身子紧紧盯着她,过了一会儿微微笑道:“难怪今日派你做事,宁可不吃午饭赶着做,只当你勤快,原来是怕误了下午的课。”水影觉得这话味道奇怪,不知是凶是福,爱纹镜却忽然笑道:“未吃午饭么,把这个拿去吃了,小小一个孩子饿坏了不好。”说着,将吃了一半的汤包递过去,她跪下谢恩,便跪着吃东西,到底是什么滋味,当时心情激动其实也没有品出来,却认定了这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花子夜对这一番经过当然知道得不会那么详细,不过听她说那么一句,想到她能有今日期间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心中一阵荡漾。水影花了好半天才吃完不大一只汤包,喝茶漱漱口,转头道:“晋王的婚事殿下准备如何办?”
花子夜又是长长一口气:“我想了许久,打算劝陛下同意。左右是迦岚的操办,成了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