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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妹子到王府给我送东西提起的,说大宰府送出不少人,或配人或回乡。我便觉得奇怪,司空大人虽在官场上受了挫,可也没到要遣散从人的地步啊——”
秋水清双眉皱得更紧,犹豫再三才道:“谁知道我那娘亲打得什么主意,她的心思就算我这个女儿也捉摸不出三成。难不成……”说到这里自己摇了摇头,好像觉得忽然升起的念头太过荒唐。璇璐笑道:“想到什么,说来听听无妨。大宰府遣散小妾这可是会传遍京城的故事,预先作些准备也好面对旁人的好奇。”
“我想……我是说,若真有此事,会不会是为了让我爹爹好过些……”
黎安璇璐与秋水清在后宫谈天论地的时候,大司空在家中也问妻子:“好象人少了很多,都到哪里去了?”
大宰神色平常,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那些亲侍、亲从?”
“嗯,你的美人们。”
“都送出去了。”
“送出去?送到什么地方去?”
卫简越是认真,卫暗如的神情就越是轻松淡然,用着比拉家常更轻松的口气道:“送出去就是不要了啊,想回家的给一笔安家费,不想回家的让人找合适的人家嫁了,还能送到哪里去?当然,那几个没送走。”抬眼看看丈夫吃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做妻子的又一次哈哈大笑,好半天才解释道:“我说简啊,你真觉得你这回中圈套丢官我就那么高兴?”
卫简哼了一声,心道“以往我但凡有个倒霉你不是比谁都高兴。尤其是在官场上遇到挫折,你更是高兴得像我八辈子的仇家。不但自己高兴,还说给你的那些美人们当娱乐。”
“这些年来,你我夫妻之情却是淡了,可在朝廷上还是相互扶持。你一日冠着卫这个家名,一日住在这卫府之中,你我二人便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拆也拆不开的。你丢官我能有什么好处,我们卫家能有什么好处?相反的,在步步艰险的官场上少了一个人和我相互守望,我伤心还来不及。不错,当年我是有幸灾乐祸的举动,可那是什么样的事,能和今天来比,这点分寸都没有,我还配做卫家的当家,百官之首的朝廷大宰?”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简才相信妻子这一日确实没有幸灾乐祸的想法,而是全心全意要和他患难与共。
心结一打开,两人间说起话来就顺得多,彼此交换了对此次丢官的看法,大体上和秋水清、璇璐的看法相似。卫简又说一路想下来,长河关失守应该也是圈套中的一环,当初认为这位新任凛霜都督和几大世家都没有关联,实在是他们这些官长们的失误。大宰皱着眉说这些天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来那人什么时候和琴林家联系上的,更想不通琴林家怎么又和和亲王相处甚欢。
后一个问题当即被卫简嘲笑,说她想太多了反而糊涂。
“琴林家说到底是顺着陛下的心走的,陛下宠爱和亲王,琴林家难道和皇上对着干?”
暗如“啊”了一声,连连摇头:“对啊,我怎么忘了这成,哎,果然是年纪大了迟钝了不成?”
两人将此事翻来覆去讨论几次,又想将来的办法,卫简颇有几分心寒,叹息着说:“反正年岁也不小了,二十多年官场起伏已经累得厌烦,既然丢了官,索性回家伺候你算了。”大宰目光微微一转,嫣然一笑:“这话若是十年前说我必心花怒放,不过这一回么……”略一顿,正色道:“在别人的圈套中退场,徒让小人得意,这岂是卫家人能做的?”
卫简愣了一下,随即也正色道:“说得对,就是辞官告老也要在我官复原职之后。”
说罢两人相对大笑。
其后卫简又问她遣散诸侍之事,暗如淡淡地说:“少王傅说过,风流旖旎的事只有年少春衫之时做起来才好看,到儿孙满堂,还要拈花惹草徒让人笑话。那些美貌的青年留在府里也不过是好看,没多大用处,倒不如放他们出去,也算替卫家积德。”
说完了又嘀咕了几句,声音非常轻,卫简也只听到只言片语,好像是感慨当中确有一两个美丽且有才艺,当初应该直接留给秋水清,现在放出去便宜了别人等等。
卫简也是个聪明人,何尝不知道妻子遣散妾室的本意,她既将府中诸人都送出去,往后也不会纳侧,想想两人十余年不合,反倒是自己的丢官成了转圜契机。正想着,忽听暗如压低声音道:“简,之前你该不会认为丢了官就连卫家女婿的身份都保不住了吧?”
“岂止如此,我还在想,像我这样的年纪被休可不会有白皖那么好的命了。只有找一个穷乡僻壤,隐姓埋名度此残生。”
“胡言乱语!”
说了这句话两人都觉得房中已暗,往窗外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居然说了整整半天话,在这两人而言,也是十年来不曾有过的亲密。卫简又想起几日前听说的一件事,望着妻子道:“咱们家皎原的别业在整修么?”
妻子的回答是一脸茫然。
“这就怪了,秋儿告诉人说皎原的房子要翻修,所以她常去看。”
“秋儿常去皎原?”
夫妻两对看一眼,都有了点不祥之感。
“秋儿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新年的那几天回来过,年后么……上个旬假来请了个安,没睡在家里,说宫中事务繁忙。”
“我记得年前她也很少回来,就不知不回来的那些旬假是不是真留在宫里,还是……”
卫简没有说下去,因为看到妻子已经变了脸色,两人沉默了一会,卫暗如才道:“我找人去拿宫门纪录。”
不幸的事件有时候也会带来幸运的结局,至少对于卫家这对夫妻来说是如此。卫简的丢官反而打破夫妻间长达十余年的坚冰,卫家的当家人以遣散诸侍来表示对丈夫的尊敬和忠诚。其他人怎么看待这一事件很难说,至少卫家的继承人秋水清为此额首相庆。前不久自己才成为话题人物的玉藻前抱着心爱的女儿对来探望她的同僚一本正经的说:“卫简大人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只可惜稍微晚了一点,最好的年华已经结束了啊——”由于后半句话有点兴灾乐祸的意味,很快就被人挖苦说:“如此说来您和鹤舞司寇大人也该早点团圆才是,否则最好的年华也会浪费掉的。”玉藻前不但没有生气,还很认真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倒是还有的是好年华,皖的确不小了,果然应该在一起才对……”
从卫简丢官到京城杏花季节结束都没有再发生让人冒冷汗的事,凛霜的边患也顺利解决,凛霜司空带领紧急抽调的军民修复长河关,破寒军重新驻扎,而北辰好像也满足于前一次掠夺成果,新的战争大概要到惯例的夏末才会出现。而这一年三月中旬朝廷更是传出喜讯,正亲王花子夜的王妃在生下儿子三年多之后再度怀孕,一直期待着继承人的花子夜为此欣喜若狂,对自己的王妃也格外疼爱起来。或许正是因为这原因,花子夜和皇太后之间已经长达三年的对立有了轻微缓解,然而正当皇室成员们为此欢欣的时候,皎原冷宫中已经被囚禁数年的嘉幽郡王丹绫却对得到皇帝允许前来看望他们“以彰圣恩”的水影说:“为正亲王殿下着想,在今上生下皇太子之前,还是不要有王府的公主出现比较好。”对着对方疑问的目光嘉幽郡王命人带走凤林后解释道:“一个孩子要在合适的时候生下来才能幸福,在有些不适合的时候出生,不但自己终身不幸也会给家人带来灾难。”
水影望定依然年轻的郡王,缓缓道:“殿下是有感而发么?”
丹绫微笑道:“的确,本爵就是一个例子。”
少王傅面无表情:“在下倒是觉得殿下的悲剧并不在此。”
“卿是如此想?”
“如果殿下不生出和臣子身份不符合的野心,现在也还在享受荣华富贵。”
“少王傅真是个机警人。”
“殿下何出此言?”
“本爵的这个地方荒凉无人,你我所坐之处四面轩朗,所说一切出我之口、入卿之耳,绝无第三人听到;即便如此,王傅还是句句小心,不吐半句真言。”
“殿下怎知在下所言非出于真心?或许殿下知道什么机密方有如此感慨,在微臣却是不知道的。”
“聪明如少王傅,先皇最后几年唯一的亲信知己,还会不知道家母当年之死的蹊跷么?”
“长平亲王不是操劳过度病逝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