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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军离开襄城时,又把他偷偷放了,还向他泄露了我们的作战机密。”
“什么作战机密?”
“据黄龙手下人告诉我说……”
闯王截断他:“他手下人说的话可信么?”
“他手下这个人过去是他的亲信,可是有一次赌博输了钱,又喝醉了酒,骂了他几句,他要杀这个人,后经众弟兄讲情,没有杀,痛打了一顿。所以这人现在与他已经离心离德。我找到这个人后,又告诉他闯王将来如何必得天下,他也想留个出路,所以把他知道的内情都跟我说了。只是让我千万别露出一点风声,不然他就没命了。”
“你说吧,哪些机密被他泄露了。”
“原是大元帅跟曹帅商定了的,下一次攻开封时,围而不攻,断绝开封的粮草,使他久因自降。黄龙就把这计划告诉了张永祺,还让张永祺赶紧报告给省城里的大官们,使开封早作准备。”
闯王骂道:“真是可恶之极!”
“听说黄龙还对张永祺说:‘我们曹营怕什么?不怕。咱们的事情老府管不着,老府算个(尸求)!’这样,连我们老府也骂了。”
“这些事情曹帅都知道么?”
“开始大概不知道,后来他也知道了。叫人生气的是,曹帅不但不严办,还要遮掩。他对那些知情人说:‘这事可不能走漏消息。谁若走漏消息,我立刻砍掉谁的脑袋!’”
闯王听罢,半晌没有说话。他越想越气,忽然站起来,把桌子猛一捶,说:“备马,我找曹操去!”
高夫人和吴汝义都一惊。高夫人马上说:
“你还是再想想吧,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闯王又开始在大帐内走来走去,心上有一个很大的难题:怎么办?对此事必须要处置,但是又要处置得当。刹那间许多许多跟曹操之间的不如意事情都翻上了心头,使他怒火中烧。走了一回,他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长叹了一声,说:
“是的,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自从进入豫东以来,李自成的义军每攻下一个城池,停留一二日或数日即便放弃,临走时将城墙拆毁。如今即将离开商丘,昨夜闯王已下令今日作好准备,明日一早开始扒城,由大将谷英总负指挥之责。但商丘城较一般州、县城大得多,城墙也较高厚,没有数万人一齐动手,不可能在三天以内扒完。
闯王已决定要征发城内和近郊居民三万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去扒城。义军抽调一万人参加,兼负监督百姓,维持秩序之责。
今天早饭以后,李自成率领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骑马巡视了扒城情形。有很多大户和小康之家的妇女,自幼将脚缠得很小,平时走路像柳枝在风中摇摆,从不下地劳动,更没有从事过爬高就低的重活,十指纤细,蓄着长指甲,如今被强迫前来扒城,不得不忍着心痛,剪去了长指甲。在众人前抛头露面,挖土抬砖,拥拥挤挤,踉踉跄跄,脚疼难忍,动不动跌倒地上,发出“哎哟”之声。李自成看了一阵,命谷英将一部分实在脚小体弱、不能作这种劳动的妇女放回家去,另外从老府、曹营和小袁营各调来一万将士扒城。原来老府有五千人,曹营有三千人,小袁营有两千人在监督百姓扒城,如今一律动手,不得站在一旁观看,有不卖力者即予重责。这样下令之后,李自成便带着刘宗敏和牛、宋等返回老营。在半路上,他们在路边野庙旁驻马,看了一阵老府的新兵操练,谈论起将去围攻开封的事。李自成望望李岩的神情,含笑问道:
“林泉,你今天有什么心事?身上不舒服么?”
李岩赶快在马上欠身回答:“末将贱体甚佳,并无不适,也没心事。”
闯王又笑着说:“我看你心有所思,看操时心不在焉,分明是在想别的事儿。我们之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目前即将围攻开封,关系重大,林泉倘有高见妙策,何不赶快说出,大家一起商量?”
牛金星也说:“是呀,何不说出来大家商量,供大元帅斟酌裁定?”
李岩本来不想说出,但又怕闯王和牛金星会向别处猜测,反而不好,随即说道:
“我是想商丘扒城之事,怕自己所见不深,说出来未必有当,所以未敢大胆出口……”
刘宗敏打断李岩的话头说:“啊,你用不着这样说话谨慎!你有话只管说,不要藏在心里才好!”
闯王笑着说:“你不赞成扒城,是么?”
李岩说:“是的。实不敢隐瞒,以末将愚见,像商丘这样地方,弃城不守,不如留兵据守。如今我们兵力日益强大,与往日形势不同。然而仍如往日一样,每得一城,弃而不守,既不能广土众民,建立稳固根基,也不能抚辑流亡,恢复农桑,使百姓有复苏之乐。得城而不守,岂不大失百姓乱久思治之望?目前中原官军空虚,纵然能勉强凑成一支救开封的十万人马,内部人心不齐,士无斗志,实不足畏。官军倘若救汴,则无力进攻商丘;如攻商丘,则无力同时救汴。况商丘距开封不过三百余里,一马平川,正是我骑兵用武之地。倘敌兵来攻商丘,我数万骑兵疾如飙风,不过两日可至。敌兵屯于商丘坚城之下,被我军内外夹攻,必败无疑。我军一旦攻破开封,即可分兵一路,由商丘进兵江淮,略地徐、砀,则漕运截断,北京坐困,南京震动。……”
李自成的心中一动,说道:“林泉,你停一停,咱们索性下马,坐下去扯一扯。”随即他自己先跳下战马,在庙门外的柏树根上坐下,向大家说:“咱们就坐在这柏树荫下,听林泉谈完他的高见。我已经有好多天日夜忙碌,不曾听林泉如此谈话了。”
大家都在他的面前坐下,有的坐在一块半截砖上,有的坐在草上。众多亲兵亲将也都下马,到附近的树下休息。李自成望着李岩微笑点头,催促说:
“林泉,请接着说下去!”
李岩见闯王很重视他的建议,就从地上拾起一根小干树枝,一边谈他的意见,一边在地上画着地图,重要城市的地方摆个小瓦片或小砖块。他怀着无限忠心,巴不得李闯王能采纳他的建议,而宋献策和牛金星能够赞助。他用小树枝指着一个稍大的瓦片说:
“这是洛阳。另一路人马西上陕州、洛阳,封函谷关,断秦军东援之路。再有一支人马南下许昌、叶县,重占南阳、邓州。到这时,中原形胜,尽人手中。自尉氏、扶沟往南,汝宁、陈州一带,颍河、汝河南岸,数百里尽皆膏腴之地,不甚残破,容易恢复农桑,为足食养兵之地。在此四海糜烂之秋,有此中原一片土,足可以虎视八方,经营天下。”说到这里,李岩停一停,望望闯王和牛、宋等人,见闯王笑而不言,牛金星也无表情,他将小树枝扔到地上不再往下说了。
宋献策深知闯营将士的乡土之情极重,有意提醒李岩,笑着问道:“下一步如何?如何进兵关中?”
李岩赶快说:“当然要进兵关中,囊括秦、晋,再捣幽燕。”他重新捡起来小树枝,画着地说:“俟河南大局粗定,即分兵两路,西人关中:一路由灵宝人潼关,一路由邓州取道商州入关中。汉高祖也就是由商州进取咸阳。末将智虑短浅,窃自反复默思,大胆陈言,请大元帅留兵据守商丘,分略附近州县以为羽翼,占领砀山以为屏蔽,然后大军西攻开封,方为上策。何必拆毁城墙,弃而不守?”
李自成没有做声,觉着李岩的这番话也有道理,但又认为分兵防守则力弱,不如合兵一处则力强,能够时时制敌而不受制于敌。两年多来依此方略用兵,步步获胜。目前去攻开封,朝廷必然倾全力来救,不可大意。俟数月内攻克开封之后,朝廷救援开封已经溃灭,中原形势完全改观,官军更无反攻余力,到那时曹营这疙瘩也将动手割治,然后建号改元,分兵略地,选派府、州、县地方官,一切得心应手,不能算迟。何必过于心急?……但是他此刻没有将自己的早已决定的主意说出口来,只是面带微笑,转望牛金星和宋献策,用眼色向他们征询意见。
牛金星和宋献策自从破洛阳以后,每天常在李自成左右,密议大事,地位日见重要。李岩一则常常不同老营住在一起,而是随着豫东将士一起,操练他那一营人马,暇时坐在帐中读书,写字;二则他抱定“功成身退”宗旨,不像牛、宋二人热衷荣利和醉心事功,所以除非奉闯王召唤或有事禀报,很少追随闯王身边。如今他虽然是闯王的重要谋士,受到尊重,但牛、宋的重要性远过于他。牛金星和宋献策在一年半前对李岩写给闯王的书信中提出的远大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