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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你就舍一回,让我孙子活下去吧!”
“朱大姐,”陈辨苦涩地笑道:“这孩子你也养了有半年呀,怎么下得手去……”
“半年又怎样了?人家家里亲生的儿子也吃了!”媳妇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上城头十多天,怎么还有力气,你吃的是什么?”
“我……”陈辨往后一靠,不自禁地愈发抱紧了孩子,抚着他虽然消瘦却还细嫩的面庞,两片蜡似的嘴唇张合了好一会,方才挤出话来:“我只吃了小……”这时锅里水己全沸,咕噜声将他的后半句话给掩了过去,腾起的水雾也将他的眼睛糊得看不清楚。
婆媳两个惊住了,竟一会没说话。
陈辨在片刻后叹息一声道:“鲜卑兵已经入城了,这城里呆不得了,快走吧!”“什么?”老板娘这时又想起方才问的话,一把抓了他问道:“那他们呢?”“我……”陈辨避开她的眼睛,惨然道:“我看到三子死了,其它的几个,我也不知道……”
“啊?”老板娘已是晕到了地上去,媳妇也吓得爬过来拉着他叫道:“那我男人呢?我男人呢?他没事吧?”陈辨无语地摇头。
媳妇这才慌了神,回头去抱着儿子,抽抽噎噎地掩了面。老板娘眶中淌出一滴浊泪,却似心血己尽,再流不出更多的来,转眼就干了。她扶着灶台支起身来,道:“这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陈辨听了这话心上也一片茫然,怀中的孩子又啼哭起来,方才让他强打起精神道:“白虏从西门攻进来的,我们往东边走,或者还逃得脱呢?”
“那好!”老板娘将媳妇从地上拉起来,喝道:“还不抱着孩子快走!”
一时也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将最后余下的三只硬馕塞进腰里,婆媳两一人抱了一个孩子,陈辨提了根哨棒。才拉开门,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喊从街上传来。那声音很熟,他们都听出来是宋嫂的,不由吓得一哆嗦。陈辨探头去看,只见宋嫂抱着儿子披头散发的在街上跑着,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扯破了一半,象裙袂似的拖在身后,露出瘦得根根清晰的骨头。几个燕兵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陈辨心里冰凉,想道:“已经来了!”他等那些几个鲜卑兵跑上将宋嫂扑倒在地上时,冲出去就是一棒打在其中一个的头上。可没能略为喘口气,臂上已是中了一枪。等他跳起来,又有枪刺入他腿上。他便站立不稳,栽倒在地。陈辨本是书生体魄,多日守城早已是筋疲力尽,这时剧痛连着失血,马上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在失去知觉得,耳中传来朱家媳妇的惨嚎。
也不知晕了多久,“哇!”一声啼哭好象就在他耳边似的,他激灵了一下,终于睁开眼。却见宋嫂撞在道边的石板上,光洁的额头淋淋漓漓地,象雪笺上绽出怒放的红梅。一个燕兵骂道:“死了了得让老子受用一回!”然后就扯下裤子。脚前宋家儿子哭叫着显然是碍了他,被他一脚踏下。那孩子的脑子顿时跟西爪似的破了,瓤子撒了一地。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抱在膝上长大的孩子化作一堆血肉,便是陈辨近日来已经在战场上厮混得麻木了,可还是又一阵若死的眩晕。
这时身后传来朱家屋里传来婆媳两人的呻呤哭叫,被狞笑声打得一断一续。他怵然一惊,想道:“没有孩子哭声,没有!”这念头象铬铁似的将他激得站起来,可腿上浑无气力,又砸在了地上。
他勉力抬起头,面前脱漆的门板无精打采地晃荡着,屋里的纠缠着的脚腿时隐时现。他手在地上刨着爬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可这三五步却如同天堑一般难以逾越。终于扳住了门槛,探头进去,他就看到一个鲜卑兵高高撅起的屁股。他好不容易积了些气力,狂嘶一声扑上去就卡住了那粗短的脖子。
那鲜卑兵受这一惊吓,狂跳起来,去瓣陈辨的手。可陈辨此时头脑里已是一片模糊,所有精神都在这两只手上,那鲜卑兵竟摆脱不得。耳边别的燕兵叫骂将近时,陈辨手中的人居然一软,萎然倒地。
他不防这着,整个人也摔在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等他眼前的金花散去,就见到老板娘手上血红一片,却是一把剪刀插在了身上燕兵尸身胸口。等他叫出声来去翻动她时,她勉强向他投来一个求恳的眼神,看了一眼边上,然后头一歪就己咽了气。
陈辨想叫她,可只却只能虚弱之极地喘着。他斜了一下眼,见到朱家孙儿,知道老板娘死前还惦记着什么,滚过去,手在他鼻上一抚,冰冷的气息象根钢针似从指尖一直刺到了他心里去。他不知是哭是笑地拉了下嘴角,却见朱家孙儿内面,躺着的是雨雨。陈辨用发抖的手触了一下雨雨,却不敢置信地震了一下。那小小躯体上竟还有一丝颤动,他顿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竟能一把抱着他就跳出屋去。
“这小子还没死?”随着劈面而来的碜碜青芒,传来燕兵喝声。陈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无神的双眼愈来愈清晰的映在刀身之上,却再无闪挪的余地。他抱紧了孩子欲闭目受死,那燕兵却往后一昂,直挺挺地倒在了他身侧,半截箭翎从他背上露出。陈辨抬头一看,见到数百骑从前面街上冲杀过来,当头的将领箭似流星,燕兵惨叫四起。
“窦将军?”陈辨精神一振,叫出声来。窦冲听到,看了他几眼,终于认出,策马到他身边,道:“这不是陈先生么?”
“是,”陈辨好不容易爬了起来,道:“自王丞相去后,这么多年没见过将军了,不想将军竟还认得。”他怀里的婴儿此时骤然清醒,哇哇大哭。窦冲看了一眼那孩子,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猛一抽搐,问道:“这是你的孩子么?”“是,”这危急时陈辨也没心思去对他说这娃儿的来历,疾抓了他马上辔头,叫道:“窦将军,现在城里怎么样了?”
“秦军现在正在攻未央宫,宫中宿卫还在坚守。”窦冲拨开一枝放向他的冷箭,有些焦急地道:“这边来的都是些游兵散勇。方才我从横门过来,那边还没什么敌军。来人,将那匹空马拉来给陈先生……”他的部下应声牵了马来,交在陈辨手上。陈辨想要跳上去,可手里抱着孩子,一时不知如何办,窦冲随手就帮他将孩子抱起来。他感激地一笑,连爬带跳地总算上了马。他见窦冲抚着那婴孩的面孔,似有些失神,不由觉得奇怪,伸手道:“窦将军,多谢了!”
“啊?”窦冲抬起眼,将孩子放回陈辨手上,微微叹了一声,道:“快走吧!再迟就谁也走不了。只盼佛祖保佑你父子平安。”
陈辨见他眼光真挚,也不由得感动,道:“窦将军,你呢?去未央宫么?”
“不……”窦冲却显得有些茫然,摇了摇头,道:“我另有去处,你快走吧!”
“将军!”有秦兵狂奔来,吼叫道:“不好了,前面有白虏来了,好象还是什么大将似的,我们快走!”“好,那你自己保重。”窦冲再无心与陈辨说话,已是策骑奔去。
“得!得!得!”蹄声在石板上敲响,象是个贪恋人间的幽灵孤单地蹦哒。慕容冲扫掠过这漆黑阴沉的陌巷,没有看到任何动弹的事物。木叶沙沙,将远处火光打得碎了,象是一团团蛋清糊在了那些凝固着种种神情的死人面上。
“这大约是此时整个长安最安静的地方了吧,慕容永在前面清理过的。”慕容冲这样想着。两侧黑洞洞的门仿佛是一些木然张大的嘴,开合不定的窗子“咣咣”作响,象是一叠声空远凄切的呼唤。这地方好似有些眼熟,慕容冲模模糊糊记得那边的酒铺、对面的阁楼,少年时的步履留下的足迹仿佛还在某处仓惶地跑动。
那只是意念中的跑动吧!他不能奔跑,他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牛郎织女两星隔着银河,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象是一双全然洞穿了他的眼睛。
窗外街上的行来来往往,泛着油光的面孔上全都含着安然的饱满,似乎正是为了衬映着他的饱满。那袖起衫落,唇启眼盼间,一阵阵的飘来芜杂的气息。肉在锅里炖得稀烂,酒启封时的香正浓郁,晚间炊烟裹着从万千张嘴里呵出的温意,一波波地从昧明幻灭的光中潜来,裹在他身上,重浊而粘腻,似乎刷上千回万回也洗之不去。
娇儿慈母浅嗔薄斥、戏语谑言,一阵阵轰然而起的笑声,象火般腾地燃在了他的耳畔,直灼得他半边身躯如投洪炉。他的手在哆哆嗦嗦中寻找着一个倚仗,只觉得有一重厚厚的冰甲将他裹起来,那些气息和声音隔了遥远之极的距离;或是他早已化作虚空,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触到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