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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生于世上一百七十一岁,眼中见多了兴兴废废起起落落,自以为通明断彻可以无一物萦于心。孰知观星吸气之余,犹不能不回想起前数年于长安修行时,所见的华灯澄波、五色金迷、千缗万绢、沽酒贪欢。虽是繁华若梦,有因有果,于一朝化作枯骨满街,竟终究不能自持。这道心一动,便是再不可挽回,出手不出手,已是无关紧要。”王嘉极深极深的叹息。
符坚不由有些出神,想着什么样的灾难能让这位避世已久的修道之人禁不住动了尘心。良久,他摇头不再想,终于将想好的话问出了口。“仙长,从前朕求你的事,如今,似是到了给朕答复的时机吧?”
王嘉的声音如玉石般坚硬光润的声音道:“道人自得了天王所托,便专心筹划。前日得了一本《古符传贾录》,乃不世奇书,上载“帝出五将久长得”之句,似正应于天王之身。”
“五将?莫不是五将山?”符坚半信半疑地道:“往那边去,真可以逃脱么?”
“往那边走,天王绝不会沦入慕容冲之手!”王嘉回过身来,倦意满眼,向符坚稽首道:“道人所能作到的,仅止于此而己。”
“多谢仙长了!”符坚试图勉强抬起上半身,可还是倒在了枕上,他无力地闭眼。就在王嘉欲要退下时,却又有飘忽不定的语声,从绛丝箔珠帐后传入他耳中。“朕其实做错了很多事,在公在私……道长为何要来助朕呢?”
王嘉默然深施一礼,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可天王有真心为苍生求福,此一念之仁,便足以让道人钦敬,天王之志虽不能成,也必不至湮灭。一时生死胜负不过转眼成空,道人想,慕容垂姚苌慕容冲他们虽然得意于一时,可千秋之后,世人必然是因着天王的成败,方才提起他们……”他骤然止声,符坚鼾声悠长,原来已是熟睡过去。
帐帘被撩开,“卟卟”地摔上了顶去,慕容永气呼呼地跑了进来,一屁肌坐倒在了帐中唯一空着的席上。刁云跟在他后面,先向慕容冲行罢礼,方才起来,禀道:“楼车被毁后,士气己沮,今夜攻势只怕是难以为继,且请收兵吧!”他甲上略有血迹,虽说看来并没有受什么伤,却还是足见战况之激烈。
“都是那个妖道作崇,攻下城后,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了去!”慕容永心痛那几乘楼车和上面的弩弓,连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慕容冲也有些烦躁,本来确认了长安已是山穷水尽,以为可以一攻而落的,孰知还是这般棘手。他霍地起身,战甲锵然作响,腾腾腾几步跨到帐门口,看着被火光和鲜血浇成酱色般的长安城头,不由将牙关咬得死紧。
慕容桓高盖与韩延也坐不住了,一起走到他身后。看着鏖战不休却分明已经疲惫不堪的攻守兵丁,慕容桓轻咳一声,道:“今夜怕是攻不下了,请皇上下令收兵吧!”
他将话说出了口,其它的人都松了口气,也齐声道:“请皇上收兵!”
慕容冲用沉默抗拒了一会,终于还是恨声道:“收兵吧!”
命令传了出去,锣声大作,燕兵们再无斗志地从城头爬下。秦兵精神大振,城头泛起久久不息的欢呼声。可呼声却也显得单薄,在长安城内外堆满的尸首间回绕过,掩不去那一丝苍凉余韵。
“皇上其实不必恼怒!”他们回身落座后,高盖道:“便是那道人果然有些妖术,也不过一人而已,我军明日起由数处同时猛攻,管教他顾得东顾不了西便是。至多一个月,长安城便稳是皇上掌中之物。”
“确是如此,因此臣倒觉得,”韩延突然发了话,道:“如今,我军最该防的,反而是符坚弃城出逃了。”
这话一出,帐中人无不精神一凛,慕容永一拍大腿道:“正是,长安如今是必败情形,符坚若不逃走,除非一死,我想他总是不甘心自刎的。”
“那,他会投往那里去呢?”刁云问道:“符丕弃邺投晋,难道他也想投晋?”
“可刘牢之新败,防备吴王犹不及,决无余力顾及这里。谢安倒是进驻广陵,但以他的行迹看,不过是为了托词避开晋帝的猜忌,绝无真心救援之意,这千里迢迢,符坚如何能去?”高盖边想边道:“陇西是氐人聚居之地,我想他出萧关倒更可虑些。”
“可新平一带,已经尽沦于姚苌之手,他闯得过去吗?”慕容永置疑道。
“只怕是今日,”韩延插言道:“符坚情愿死于姚苌之手,不愿为皇上马前之俘了。”
这话一出,众皆默然。慕容冲短促地笑了一声,象是热闹繁复的大乐奏完,最后琴弓在弦上轻轻一蹭,冷冷清清地作了个结语。
又是一日将尽,落日红得有些发乌,章城门下又积起了些尸首,苍蝇象一大块浊绿色的毯子密密实实地盖在了尸首之上。终于听到了鸣金声的燕兵们捂着鼻子慌不择路在尸群上跑过,淡褐色的翅膀将他们淹没了,嗡嗡声令他们除了屏息外,更有了捂耳的冲动。在他们身后,一阵稀稀疏疏地箭射进尸堆,却已没了力量插进去,只是蹭破了已经浮起来的那层油皮,溅得黄汁暴起,腐臭味顿时又浓烈了许多,这也是一场例行的送礼罢了。
段随有些没好气地收拢着散漫地踱回来的部下,清点了人数,发觉又折损了千余,不由气闷。眼下这攻城战打得,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每日就用这么五六千人攻上一攻,简直就跟玩儿的,可他偏偏不能不这么打下去。上次他败后,慕容冲大大地斥喝了他一回,再也不肯用他,他浑身弊得难受,找上韩延去帮自已求情,未了终于派下他这么个差事来,却实在让人干得难受。正在他预备着回营里,猛然听到“格兹”,刺耳之及的声音响起,象久已不用的剑拔出鞘来,磨去锈斑的尖呤般令人牙酸。
段随有些没来由的惊慌回首,却见城门砉然敞开,一彪人马里面长驱而出。当先一骑上打着“杨”字旗号,段随象让人在屁股上鞭了一记似的叫起来:“快逃!”如鼓的蹄声紧逼着他的叫声而来,高昂锐烈的杀声轻易勾起了他恶梦一般的回忆。他觉得盔甲顿时沉重起来,狠不能马上解开扔掉,一时慌不择路,便往西奔去,不多时已入了西郊苑。
西郊苑林薮泽连亘,苑中尽是数百年的参天古木和数千年淤积而成的泽塘。盛夏的日光虽烈,可也照不透这里的阴冷之气。三四千兵马一钻进去,就散得没了踪影。段随方才略松了口气,可身后马上就是一叠声的惨叫。他不敢回望,又猛向深处跑,突后一株大树后面伸出样事物拦在前头,他方要惊呼,却听得一声:“是我!”
段随好容易将叫声咽了回去,看到是慕容永执着杆枪闪身在树后,面孔上每根肌肉都拉得结实,肃杀的神情比林子里的阴气还要碜人三分。他跃到慕容永身后,问道:“怎么回事?”慕容永看了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不怎么耐烦地道:“你往后走,到皇上那边呆着就是了。”“皇上在这里?”段随脱口问道。慕容永却没有理他,专心地瞪圆了眼看着略显明亮的林子入口处。那里朦胧的夕晖之中,有更为明亮的一团光芒浮现出来,高低起伏的兜鍪上一团红缨,灼得他眼中生痛。
段随讨了个没趣,按慕容永指的方向跑去,边走边回顾,两边兵马都散在了林间深处,一对一的厮杀着,杨定的叫声隐约传来:“全都回来,防止埋伏!”声音经湿漉漉的叶子浸过,显得十分遥远。可段随却又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再拨开一片饱满的墨绿色叶子,他眼前忽明,好一阵方才看能看清。这是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象是在连绵的屋舍中开了一方开井似的。刁云率着大约三千骑在默然待命,慕容冲在阵后。见他来,慕容冲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也上马。
这时前面密林中有一道利刃似的光闪过,慕容冲的神色一竣,提枪在手,道:“后退!”全军于是缓缓后退,让出了亩许大小的一块地。全军方才站定,就听到杀声大作,两三名燕兵从林间飞纵而出。然后是慕容永的狂喝声,接着就见他低伏在马上窜出林来。手上的枪只余下半截,狼狈万分。慕容冲喝道:“上!”
三千骑跃蹄正对着逐慕容永出来的杨定。杨定抬头见慕容冲,便知中伏,却不退反进。刁云见状疾忙来拦杨定,两人方才交手一合,所有燕军就都向着二人拥来。两军在林子边缘上顷刻混成一团。这三千骑是燕军中的精锐,又先冲了一段路程,因此对上在林子里磕磕碰碰多时的仇池军,显得声势颇壮。
仇池军并不惊慌,虽然各自为战,却在招架三招两式后,不约而同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