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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燕骑顿时开弓,满天都是“嗡嗡”的鸣响,王嘉所在之处,瞬间就被箭矢填满。可突然狂风大作,风中如有鬼哭狼嚎,人马在其间如小舟行于大浪之中,身不由已摇摇晃晃。绿豆大的石子迎面打在燕兵脸上,使得他们纷纷扔下弓箭捂面而逃。慕容冲叫着慕容永刁云他们,可先已灌了一嘴沙石。等这阵怪风吹过,不出所料的,王嘉和窦冲都已不见了,而且,地上连一块石头也无。只有东倒四歪神魂不舍的燕军,看着明净的阳光,怔怔发呆。
窦冲接了王嘉到长安,见了符坚,符坚十分高兴,让他依宫住下,以备随时咨意。自王嘉入长安,四方百姓都传言秦运未绝,因此才有圣人出山相助。于是民心振奋,三辅百姓结堡相拒四出游掠的鲜卑,并有山中氐羌四万余人归附三辅郡县。可是燕兵到底势大,多番劫杀之后,已是道路断绝,尸横遍野。昔日人烟稠密之地,再也不易看到炊烟人息。随着天气一天天冷下去,风急霜侵之中,纵横千里,只见得鼠犬出没于白骨焦墙之间。
进了腊月,寒风更紧,符坚站在金华殿上,凝视着一道暗云向着他不紧不慢的涌来。“道长,你神通广大,可能告诉朕,后世会如何评说于大秦、于朕?”符坚问道,带着一丝自嘲笑意,“是宋襄公吗?”王嘉坐在他身后的枰上,微微摇首道:“兴亡成败,史书上记来,亦不过三言两句;功过是非,后世人看去,也只是凭空妄测。天王为之烦恼,何其不值也。”
“这些日子来,我常常想梦见死去的王丞相,数十年征战中的一事一物都记得分外清楚,道长,我是马上要去见他了么?”符坚语气淡定,似乎并不是疑问,而只是确认一下。王嘉迟疑了一会,符坚又道:“虽然你入长安,其实你早已知道局面无可挽回,是么?”王嘉站起来,欠身道:“天命微奥,岂是小道可以妄言的?”符坚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些世外之人,总是这样……不过,倒也无所谓知与不知。若是命定大秦还有胜机,那么不知,便是朕的功劳了;若是天欲亡朕,朕也会奋战至死,休想朕颓然认命!”
王嘉笑,道:“能收能放,天王是有慧根的,若非帝王,倒是我门中人呢!”“不过还是要求你一件事的,”符坚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真到了那日,望道长指朕一条出路,无论如何,朕不能落在那白虏小儿手中。”王嘉在他的注目下缓缓点头,有极深极深的无奈在他本来不萦一物的眼中聚起。
符坚得到了他的认可,象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再往殿外看去,却是张整快步走了进来。“天王,姚苌攻新平,为新平郡民大败,斩首一万余级,这是捷报呢!”符坚接书简在手,见那上面折了许多道印子,可见送信人定是藏在贴身之处,费了千辛万苦方才送来的。“难得他们一片忠心坚守孤城,”符坚微露喜色,却又叹了一声,道:“朕有亏于百姓呀!”张整问道:“这是大胜,可要飨群臣么?”符坚听了慢慢苦笑起来,道:“你且将宫中的羊豕算一算,看不能不供一餐所需吧!”“是,”张整反身欲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来这里路上,看到慕容喡在北阙外站着。”“他来作什么?”符坚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好象是有什么事欲禀报天王,却惮不敢进。天王是见还是不见呢?”符坚想了一会,还是道:“召吧!”
不多时慕容喡提着前裾,在小宦官的带引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殿里,“卟嗵!”一声跪下。符坚在御床上坐好,也不看他,只与继续与王嘉说话。慕空喡又不敢先开口,想是在冷风里呆得久了,他面色青白,几根短须抖抖索索,象个上了霜的蔫萝卜头。许久后,符坚呷饮了一口酪浆,方才问道:“慕容喡,你所来何事?”
“臣……兄弟叛逆,臣不能劝得他们回心转意,万死不能辞其咎,求天王加诛于臣!”慕容喡在地上“咚咚”地叩着头,已是哽咽不能出声。符坚被他哭得心烦,打断他道:“算了吧,朕说了不杀你的。”“慕容冲他们悖乱无义,臣每一念起天王的仁德,无不是心痛如绞,真正是不耻与这等禽兽同族。”慕容喡抬起起头来,满面血泪纵横,他抽抽噎噎着道:“臣家早已备下火油,慕容冲若是攻进城来,臣举家自焚,决不负天王之恩!”
符坚本不想理他,可见他磕头之处,已是鲜血淋漓。虽说明知道他这举动多半是为保命强装出来的,还是觉得恻然,便道:“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你也不必为他们烦恼了。”慕容喡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道:“天王大恩大德,臣举家感激不及,臣次子明日结亲,臣斗胆请天王幸臣私第。臣等欲为天王奉觞上寿,以表臣等赤诚之心,与城外竖子迥异。”符坚想了想,觉得抚慰城中的鲜卑族人,有益长安民心安宁,于是便答应下来。慕容喡千恩万谢后,躬身退了出去。
他出殿后,王嘉似歌似咏道:“椎芦作蘧蒢,不成文章。会天大雨,不得杀羊。”却不理会符坚的询问,歌罢起身离去。
次日天色更是阴沉,至午时风停了一小会,便开始下起雨来。这一下就到了掌灯时分,慕容评登高远望,整个长安被滂礴的大雨捂得严严实实,满耳尽是“哗哗”水声。几处孤零零的灯火,越发显得冷清,直如鬼域。华阳街当中的驰道上湍流如溪,却是渺无人迹。他叹息一声,下楼奔前堂,堂前大红的“喜”字宫灯在风中飞来撞去,红光泼在石阶之上,仿佛青石正泌出血迹。慕容喡在檐上阶上跺步来来去去,风瑟瑟吹着,礼服紧紧裹在他身上。他见到慕容评,急问道:“来了吗?”慕容评摇头。堂内环坐着的慕容氏亲族都有些不安,因为秦燕战事,贺客廖廖无几,喜堂上本是一派富丽之色,可这时却显得有些凄凉诡异。还有一刻钟就是吉时了,遣去探问的下人已跑了一拨又一拨,而宫里却毫无消息。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慕容喡将慕容评拉在一旁,小心的看了一眼四下,问道。“我自已再跑一趟问罢,”慕容评脸色绷得极紧,将慕容臧招了来,交待道:“你快些将二堂地窖里的火油搬走。我若三刻钟没消息来,你们就如常行礼!”“好的!我记下了。”慕容臧点头,慕容喡道:“你要当心。”慕容评点头唤马。两人齐立阶前,目送他离去,正当他的背影将要没入茫茫雨幕中时,突然他大声说了句什么。慕容喡与慕容臧彼此对望一眼,不避风雨,几步赶过去,却见慕容评与一个宦官往这边过来。那宦官提着盏琉璃行灯,足下踏得水花四溅,已是由慕容评陪着往堂上走。等近了打个照面,却是认得的,正是当年紫漪宫的总管宋牙。
宋牙见了他们,略点头,便大声道:“有旨意。”满堂皆惊,慕容喡几乎就以为行动败落了,手伸到怀里摸住了暗藏的短剑。慕容评看到他的举动,向他暗使眼色,他也发觉宋牙身后,半无甲士相随,方才放下心来,大声道:“臣接旨!”堂上众人随他跪下。宋牙也没有取出什么圣旨,只是昂头道:“天王有旨:今夜大雨,朕行动不便,不出宫了。慕容氏但尽一夕之欢,朕改日当赐礼相贺。”
慕容喡听着,方才放下心来。谢过恩,慕容喡拉着宋牙坐下饮一杯,宋牙虽然连道要回宫复命,可禁不住慕容评道:“如今我家在长安是人憎鬼厌了的,也难怪宋公公要避嫌。”终于被拉到后堂,饮了三杯。三杯后,慕容喡使了个眼色,慕容臧在墙上一扳,整时一股光华,直迫宋牙双眼,那墙内全是珠玉宝物和成块的金子,一时不知凡几,他不由惊叫一声,向后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宋牙魂不守舍。“这是慕容氏累世所积的一点家什,”慕容评道:“请公公笑纳!”“不行不行,”宋牙回过神来,连忙摇手道:“奴婢无功不受禄。”“正是有要事,求公公成全,”慕容评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跪下,道:“公公侄儿现为霸城门门督,我一族在长安危若悬卵,只求他夜开城门,放我等一条生路。”
宋牙这时已镇定下来,摇头道:“奴婢非不贪财,可此事关于身家性命,绝不可行。”“正关乎身家性命,”慕容评起身道:“宋公公难道不知道此时长安城外,尽是谁家兵马么?难道公公没想过,城破之日,当如何自处么?”他一句紧似一句,宋牙被他镇住了,一时没有反驳。喡臧两人亦起身,慕容喡从旁道:“宋公公服待我家弟妹多年,也当有些香火情份吧?”宋牙垂头不语,半晌方叹一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