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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孙元起急忙追问道。
章士钊道:“先说为什么不可以蠲免赋税。我们推算库银足支三年之用,是建立在三省继续缴纳赋税基础之上的。只要百姓继续缴纳赋税,就会每年出售大量粮食以换取银钱缴纳税款,市场上粮食价格自然偏低。一旦不用交纳赋税,百姓也就不着急售卖粮食,粮食价格就会随之上扬。
“我们现在仅军队就有四个协、一万五六千人,每日消耗粮草无数,任何一点价格上涨都会导致费用支出大幅增加。如此一来,库银就根本无法支撑三年!到那时候就会面临两难局面:开征赋税则弃诺背信食言而肥,不征赋税则府库空虚用度不足。”
杨度补充道:“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只有遇到水、旱、蝗、兵等重大灾害才会蠲免百姓钱粮,而且除了帝王故里、招徕垦荒等特殊情况,一般都只蠲免一年。如今川、陕、甘三省未遭大灾,我们一口气蠲免三年赋税,明显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随意蠲免赋税,很容易使得百姓产生抗拒之心。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比你借一大笔钱给别人,连着三年不去讨要,某天突然上门追索,那人会干脆利落地还款么?”
章士钊大点其头:“皙子兄说的极是!百姓之心如平原纵马,易放难收,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开这个头。”
孙元起有些皱眉:“今年川、陕、甘三省都发生战事,难道不能成为蠲免的理由?”
杨度道:“那些遭受兵燹受灾严重的府县倒可以单独蠲免。但是不分是否受灾、受灾轻重,一律享受优惠,未免就有些失之宽泛了,而且也是种大不公。如果真要蠲免,甘肃、陕北缴纳的赋税本来就没多少,不妨多蠲免些府县,以示仁政;而陕南、四川向来是财赋重地,则要少蠲免些地方,以确保有稳定财源。”
孙元起又问:“那为什么降低田租也不可取?”
章士钊道:“在下知道大人降低田租是想改善民生造福百姓,用意极好。只是各省各地田租或高或低本不统一,我们很难加以统一调整。而且这些田租都是地主和佃户在数百年间相互商议并渐渐稳定下来的,所谓‘常人安于故俗’,无论地主还是佃户都早已习惯,两者好比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我们强行插足其间,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两头不落好,只会徒生事端!”
杨度也道:“田租问题最是繁杂,历朝历代都视之为难题,我们初来乍到,之前又没有任何处理民政的经验,如果贸贸然加以改动,得罪本地士绅,很容易闹出大乱子。我们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吧!”
孙元起大为败兴:昨夜想了半宿,自以为想到了好法子,大清早兴扑扑地找人来商议,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看来我果然不是从政的料儿。
章士钊见孙元起有些垂头丧气,便劝慰道:“我们现在府库比较充裕,其实可以照常征收钱粮,征收之后由政府对老弱、孤寡、废疾、贫困人群进行赈济,这种‘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法子,似乎比降低田租更易见成效。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杨度摇着纸扇道:“主意倒是不错,就是执行起来太困难。还是那句话,我们初来乍到,之前又没有任何处理民政的经验,只要府道州县的官员动动手脚,这笔钱粮就会被他们中饱私囊,一分一厘都落不到穷人的口袋里。所以说,我们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先熟悉三省官场,再换上一批既听话又能干事的自己人,以后推行新政才事半功倍!”
章士钊叹息道:“大人,当年你创办经世大学的时候为何不设立法政系?如果设立的话,我们现在何至于手头无人可用?”
孙元起挠挠头:“那时候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做总督呀!”
杨度、章士钊闻言哈哈大笑。
其实孙元起在经世大学不设法学院和政治学、法学等专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理工科学生对政治天生的鄙视和排斥。好比现在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高校设立马克思主义学院,拥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博士学位一级授权学科,在大多数学生心目中这更像是一枚政治标签,而不是学术或学问,丝毫不觉得骄傲和光荣。
杨度笑完说道:“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百熙可以现在就在学校中设立嘛,反正你这总督以后还有的当,没准儿哪天还会坐上大总统宝座,手下没有自己的班底怎么成?袁慰庭靠的是北洋军,孙逸仙靠的是同盟会,以后值得你依靠的就是经世大学的那一大帮学生。”
“这个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孙元起也是哈哈大笑,旋即正色说道:“从古至今,中国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要想彻底根除百姓的苦痛,必须要解决土地的分配问题。我们现在手中资金比较充裕,能否逐步购买地主的土地,然后以政府名义低价租给失地农民耕种?”
杨度、章士钊同时摇头。
杨度道:“难!很难!非常难!首先,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最可宝贵的家庭财产,普通人绝不会轻易出卖土地。俗语有云:‘休妻卖地,到老不济。’可见土地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其次,就算有人愿意卖,我们又能买多少?少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多了,我们也未必能买得起!第三,我们用低地租招徕失地农民的时候,肯定会得罪全国大部分士绅,以后做事便寸步难行了。”
孙元起心里暗暗想道:怪不得叫“土地革命”!看来不用暴力革命,还真的无法从地主手中拿走土地。
当然,孙元起没有太祖爷那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霸气,也就不敢把所有地富反坏右全都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想了半天,才模模糊糊有个思路:既然无法把土地从地主手中拿走,那何不试着让地主主动从土地上脱离开来?但具体该如何做,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最后,孙元起说道:“虽然蠲免赋税、降低田租之策不大可取,但我们总要做点什么让普通百姓尝到甜头。今天我就独断专行一回:四川省明年钱粮全部蠲免,后年减半征收,第三年再足额征缴;陕西、甘肃两省明、后两年全部蠲免,第三年足额征收。”
本来孙元起就是最终决策拍板者,章士钊、杨度只是帮忙出谋划策,而且蠲免钱粮也无关大计,还能落个好名声,所以他们见孙元起难得专擅一回,也没再固执己见。
二七九、岂因祸福避趋之
孙元起见两人没有反对,暗暗长舒一口气,又说道:“既然清室覆亡在即,西历新年也马上就要到来,不如我们趁此良机与民更始,凡三省民众以前逋逃官府赋税一律勾销。如何?反正这笔陈年老账也没多少希望收回来,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章士钊道:“也好!我们勾销以前逋逃税款,又全额蠲免明年田赋,想来三省民众会对大人感恩戴德。经过一两年休养生息,以后再征缴赋税,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见两人商议已定,杨度合上纸扇正色说道:“百熙,既然经世大学事情暂告一段落,你也开始正式理政,只怕这件事你要尽快拿个主意了!”说完,从袖管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见杨度神色是罕见的凝重,不禁有些疑惑,急忙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信纸颇为粗糙,不同于日常所用的八行信笺纸,而且边角都有些磨损褶皱,显然这封信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在被送达孙元起手里之前颇费了一番周折。信上用潦草的行书字体急匆匆写着:
内阁学务大臣暂署四川总督
孙大人钧鉴:
标下获悉中堂大人署理四川,不胜欢忭之至!大人弘文励教,兴学育才,天下景仰。标下愚昧无文,亦久闻令名。今中堂来巴蜀厘治军民、综制文武,恩泽之下,定可使相如重生、三苏复现。
标下原隶四川陆军第三十三混成协步兵第66标,前奉督办川滇边务大臣赵大人之命随军入藏,所部旋改为驻藏陆军混成协第一标,标部驻桑昂曲宗、薄宗,年来尚属平稳。
自月前湖北发生叛乱,藏地形势随之恶化,僧侣贵族颇为汹汹。风闻已革达赖土登嘉措得英属印度总督哈丁之助,已暗派鹰犬达桑丹东潜回藏区,蓄谋勾结逆党攻我川军,不日即将发动,情势危若累卵。不意标下今日惊闻我军已革标统钟鼓明(钟颖)于数日前猝然发难,策动喇萨川军兵变,囚禁驻藏办事大臣联豫、驻藏左参赞罗长裿等长官。是则藏人未乱,而我川军已先乱矣!
川军入藏人数不过两千有奇,弹压藏人已甚支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