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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元起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送走胡勋、李国秉二人之后,又仔细权衡一回,愈发觉得此乃避实就虚的好计策。却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到城里向叔祖父问计。
在书房中,孙家鼐眯着眼睛:“你那学生叫李国秉?姓李,又是国字辈,怕是李文忠公的孙子辈吧?”
来清朝这么久,入乡随俗,也大致知道一些人的别称,比如说李文忠公、李合肥、李中堂,就是指去世不久的李鸿章。孙元起闻言一愣神:“李鸿章的孙子辈?我还真不知道诶!”
老大人坐直身子:“如此说来,他得到消息就不奇怪了。恐怕给他出主意的人,也是北洋一系的。他们北洋也热衷于洋务,什么建学堂、开煤矿、修铁路、造军舰、炼钢铁,没少掺和。如今闻听京中有动静,怕有什么牵连,便推你出来,让你打头阵。”
“叔祖父,这个主意能用么?”相对于北洋那票人的花花肠子,孙元起更关心这个问题。
老大人缓缓点点头:“这个挟洋自重的法子,倒也可用!只不过虽然对路数,未免太刚烈了。好比给病人治病,同样是用攻下的法子,用巴豆还是用大黄,就要看医者的手段和心思!”
孙元起犹犹豫豫地说道:“叔祖父,其实,我具有中国和美利坚的双重国籍。如果我在报纸上申明是美国公民,想来那些攻讦都会偃旗息鼓吧?”
老大人面容一整,严厉地说道:“不行!绝对不行!此事以后休要再提!即便别人询问,也不可说起!只要咬定自己是我华夏子民,明白么?”
见老大人说得严肃,孙元起只好称“是”。
“知道你具有双重国籍的人有多少?都可靠么?”老大人又问。
孙元起如实答道:“只有四五个人,都是亲戚,应该可靠的!”
“那就好!”老大人舒一口气,“记住,你不仅要咬定自己是中国人,还要让知道的人守口如瓶!这帮清流,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的隐私大做文章!”
老大人见孙元起应允了,然后又说道:“关于校董会的主意不错,不过,里面的成员不能都是洋人,国人必须占到半数左右,免得以后贻人口实,说学堂是洋人的!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出拳乱这种事儿?万事总以小心为上。”
此为万全之策!孙元起点头应诺。
“再者,校董会向外务部提交抗议书,终是分量太轻。老夫知道你和美利坚驻华公使很熟悉,可以用校董会的名义,请他向外务部施压,要求严加惩处那几个上书的言官。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于畏洋如虎的朝廷,却有如晨钟暮鼓,足以让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清流冷静下来。”老大人又改进了一条意见。
孙元起记下,回去以后便遵照老大人的指示,拟好了经世大学第一届校董会的名单,共计七人:
耶鲁大学校友会副会长麦克·唐纳森
达尔西高级中学校长亚历山大·考斯特
加大伯克利分校化学教授约翰·马丁
伯格曼(美国)调味品有限公司总经理雷诺·伯格曼
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夏瑞芳
私立经世大学校长孙元起
私立经世大学校务委员会主任张元济
这七个人,除了自己,不是亲戚,就是合作伙伴。几乎电报一打去,就得到了应允的答复。
于是,勾魂笔周树模奏章出现在邸报上的第二日,《私立经世大学校董会公告》就刊登于《字林西报》、《申报》、《北华捷报》、《新闻报》、《京津泰晤士报》等中外报纸上,文中严正指出:“私立京师大学乃是中美合作办学之重要成果,旨在提高中国之国民教育水平。在日常教学中,积极遵守中美之相关法条,并无任何违碍之处。对于私立经世大学之任何攻击和诬告,皆可视其为对《辛丑和约》之违背,学校有权要求大清政府予以纠正,并保留进一步追究相关人员罪责之权利。”
第三天,美国驻华公使康格先生又向清政府外务部提出严正交涉,认为周树模的奏章涉嫌破坏美利坚公民之人身和财产安全,要求予以限期整改。
半个月后,北京南郊的一处长亭下,有人正在依依话别。仔细看是,却是徐德沅和周树模,别有一个青衣小童托着盘案。徐德沅持着酒壶,斟满两杯酒,一个递与周树模,另一个自己拿在手中,说道:“年兄此番谪斥到广西上林为县丞,虽然山迢水遥、瘴疠密布,然而高名已满天下,有道之士无不义之。故而以唐诗两句赠君:‘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请满饮此杯!”
“哈哈,愚弟还以为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呢!满饮!”说罢,周树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丢与案上,朝徐德沅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小弟去也!”
走了远了,还能听见周树模在高声吟唱: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
六十三、我以我血荐轩辕
清流们本来想趁着溥伦弹劾私立经世大学的由头,大闹一场,以期达到废除学堂的目的。结果看到最先上奏折的周树模,被发配到瘴疠之地广西上林为县丞,顿时偃旗息鼓。至于他们心里是怀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还是另有图谋准备东山再起,这就不是孙元起所考虑的了。
在这一场偌大的风波虎头蛇尾草草收兵之后,孙元起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学校门口的绿地上,竖起一座日晷,底座上镌刻着杨守敬手书的四个擘窠大字:
行胜于言!
“是的,行胜于言!”
在日本东京都弘文学院的一处僻静小亭子内,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用浓重的吴越方言,铿锵地对着周围二三十位绍兴同乡说道。觉得意犹未尽,又补充说道:“自嘉道咸同以来,我中华即有被东西方资本主义列强瓜分的危险,我中华民族时时面临着被灭亡的危机,而旧文化的陈腐窳败已充分显露。救亡图存,乃是我辈最应当考虑的问题。如何去做?行胜于言!怀有救国救民壮志的青少年,应该不顾俗人们的奚落和排斥,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通过学习西方先进文化,去探求强国新民之路。而不该在国内日日诵读四书五经,笔墨余暇,坐而论道,说几句牢骚话!”
“豫才君,你先是就读江南水师学堂,再考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务铁路学堂,如今又来日本游学,怕也是抱着探求强国新民之路的志向吧!”边上一位浙江老乡打趣道。
原来,最先发言的青年,就是我们后世熟悉的鲁迅——哦,对了,在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之前,世界上还没有“鲁迅”这个人,只有一个叫做周树人的年轻小伙子。他斗志昂扬,意气风发,远远没有堕落到尖酸刻薄、“看几篇不实报道,写几篇骂人文章”的地步。
周树人没有回应友人的打趣,继续说道:“我等读书人,舞不动刀枪,造不得炸弹,如何救亡图存呢?敝人虽然坚决反对维新派的保皇立场,但对梁任公提出的新民说却非常赞成。要拯救我中华于危亡,必须改变中国国民愚昧落后的精神状态。这就涉及到国民性改造的问题。在改造国民性之前,我们要弄通三个问题:首先,怎样才是最理想的人性?其次,我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最后,它的病根何在?只有明白这三个问题,我们才能予以匡扶和补救!”
周树人的同学兼好友许寿裳在一旁接话:“我觉得,无论如何匡扶补救,其落脚点终归在教育一途。如果以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教育和清政府的官办教育相对比,我们就可以发现,清政府的教育是尊古的、停滞的。即便现在大江南北推广孙百熙所编写的教材,内容和思想都是顶新的,奈何老师还是旧人,只知道尊经尊孔,便把好好的正经也给念歪了!所以,我们要想救亡图存,必须以翻江倒海之气魄,投身到教育事业中,用全新的思想,从内部对该种官办教育给予彻底破坏,代之以一种全新的教育,使儿童从幼时起就接触现实社会,使其能自出能力、自辟新境,具有自主自治、独立人格的精神。国民性自然幡然一新,毋庸零敲碎补地改造!”
“这主意不错!”同是绍兴籍留日学生的陶成章点点头,“儿童便有如洁白的生蚕丝,染于墨则黑,染于靛则蓝。如果从幼儿时候教育起,相信国民面貌必然大为改观!只是我等二三十人投身教育,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我们不如以公开信的形式,直接致信故乡人民,鼓吹年少之士亟宜游学,呼吁有志之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