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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俗家姓柳,是个扬州妓院出生的小混混儿。后来加入了天师教,在鞑子南下时屡立奇功。这次达春特意派他从广州派来与福州道友联络,让他骨头都轻了几分,说话间隐隐带着尚方宝剑在手的优越感。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特别像命令。只是嘴巴有些歪,说起话来眼角和嘴角同时抽动,给人阴阳怪气的感觉。
这句话的分量非常之重,非但主持火云,殿中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三十五世张天师曾经在忽必烈面前预言,天下在二十年后统一。这句话增添了忽必烈南下的决心,也成就了五斗米教的声名。眼看着文天祥的势力越来越大,如果到了天师预言的二十年之期,大元将士还像现在一样,忙着四处“救火”五斗米教的神话就要破产,非但大批信徒会流失,蒙古人的支持也将不再。
见众人都被青阳道士的话打动,头发稀疏的达川居士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可我常听人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前些日子文天祥的文集付梓,贫道在市面上买了一本,其中有语,深以为然。其以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学派道统之争则在国家之下。由是看来,我一宗一派之兴衰,真的比百姓生死、国家兴亡还重要么?”
众人之中,他是坚决反对接受达春所派任务的。蒙古人所过之地,尸横遍野,本来就与道家的悲悯之心格格不入。三十五代天师与其合作,已经是下乘之举。但有着北方全真教的榜样在,还可以推说是为了劝说忽必烈减少江南地区的杀戮,用谎言搪塞天下悠悠之口。如果五斗米教真的成为蒙古人手中的打手,从暗处走到台面上,恐怕针对文天祥的阴谋曝光之日,也是教名扫地之时。
百姓利益高于国家利益,国家利益高于党派利益,这在国家四分五裂,外寇趁机入侵的文忠那个时代,已经是很多读书人都认可的准则。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富豪之子,奋不顾身地加入到八路军中,加入到抗敌第一线去。但在宋代,却是无异于平地的一声惊雷,让很多人猛醒。
宋代三教,儒、释、道,已经全部投靠了大元。受他们的影响,很多人以为,蒙古人一统天下,是天命所归。与天命相比,那些大屠杀都可以忽略。况且蒙古人上层已经接受了理学为治国思想,并给了寺院道观足够优惠政策,这相当于接受了儒家整个学派和汉人的全部思想。所以,从学派利益而言,应该把北元放在正统行列,忽略那些野蛮的盗贼行径。
针对这些说法,文天祥和陈龙复采取报纸的方式,将文忠记忆中,那些关于国家与民族命运的讨论刊刻出来,散发于民间。这些处于数百年后著名政治人物笔下的论点,非但新颖,而且引经据典,让人难以辩驳。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凭此言,已可诸其心!”青阳道长连连摇头,整个身子跟着脖子扭动,仿佛是麦田上的稻草人般,看上去非常不协调。“文贼此言,已经违背了儒学精义。偏偏此人凭借手中之兵,和福建路的物力,大肆印刷他的妖言!我辈再不出手,天下不知多少人要受到其迷惑”
“可几个当地大儒,都对此言点头称是。并且,印此文,也无需太多耗费,破虏军设在江边的活字印刷机,一天可印书数百张!”达川居士反驳的声音随之升高,双目中透出精光,仿佛刀一样,刺到青阳道士脸上,“倒是青阳道友,如此不辞辛劳为蒙古人奔走,不知究竟为何?”
“为了我教发扬光大!”青阳道长上前两步,肩膀挺直,衣袖间透出了几分杀气。大概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除魔卫道,乃我辈职责!无论杀不杀得了此贼,我等也可一举成名!”
这是一句真话。无论刺杀行动是否成功,青史之上,伴着文天祥的名字,总有这些跳梁小丑的身影。
无论这个身影是善是恶。
“恐怕是为了道长的心魔吧!”达川先生后退了两步,手轻轻地按到了剑柄上。他有一种拔剑出鞘的冲动,虽然知道以自己的身手,未必敌得过眼前这个青阳道士和他带来的爪牙。
干这种阴暗中的勾当,最忌讳的就是内部出现不协调声音。火云道长看到此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二位道友别冲动,别冲动,咱们一切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还怎么从长计议,乌力其大人已经等了一整天了,你们到底愿意不愿意服从天师之命!”青阳道长借势发威,大声喝问。有蒙古人在背后撑腰,他根本没把当地的道士们放在眼里,如果不是需要当地这些家伙配合,选一条合适的行刺路线,并当撤离时的替死鬼,他早就和蒙古武士们一起行动了。
“喀嚓”一声惊雷在观中响起,闪电照亮众人阴晴不定的脸。
“如果抗令不遵的话,大家知道什么后果,纵使天师不怪罪,达春大人那里,也未必……”一个道士阴森森地暗示。
“贫道愿意,贫道愿意!”麻子脸道长第一个跳出来响应。“得罪了文疯子,咱们只管跑路便是。得罪了蒙古人,那可是屠城的下场,到时候大伙一块人头落地,还修什么道?”
“算贫道一份!”有个道袍褴褛的卖符水者躲躲闪闪的回应。目光不敢与众人相接,捏斜着溜到青阳道长身后。
“我去,贫道愿听青阳道友调遣!”一个居家修行的先生叹息着回应,刚才麻脸道长说得对,一旦败露了,文天祥是斯文人,不会杀大伙全家。而不答应此事,看刚才青阳道长的脸色,达春真的打回福州,一家大小的难逃活命。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大多人抱着这个心态,像青阳道士表示了顺从。祥云观主持火云看了看众人,无奈地点点头,代表了观中众人,接受了青阳道士的领导。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不应承下来,恐怕今天就要给这伙人祭旗。老子给他个出工不出力便是!”
达山居士犹豫着,判断着,终于也表示了屈服。
“那贫道可就代天师传命了。从今天起,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此观半步。依照乌力其将军得命令行动”青阳道长施施然,走到了所有道士们的面前,低声命令,“有违抗命令者,诛;执行任务推三阻四者,诛;临阵不前者,诛……”
冷森森的声音,在侧殿中回荡。帘外的雨越下越大,天仿佛发了怒一般,不停地将一道道闪电劈下,劈下。
“你们的任务是,到北元后尽快将这笔钞花出去,换来我们急需的物资。记住了,大伙彼此互不相识,都是苏溪人!”黑暗中,一个声音低声吩咐。
雷声响起,闪电照亮面前众人的脸,刘子俊挥挥手,十几个商贩打扮的人起身告别,消失在无尽雨幕中。
背着手,儒者打扮的刘子俊望着帘外风雨,内心亦如闽江上的惊涛一样翻腾。
他主持着一条看不见的战线,而这条战线上的交锋,惊险犹胜两军阵前。邵武一战全歼页特密实后,破虏军的威望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号召力已经渐渐取代了朝廷。这使福建北三州不得不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大批有志之士前来投奔的同时,北元、地方宗族的割据势力的间谍也接踵而来,刺探军情,收买将领,盗窃武器图纸,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以他为首的破虏军敌情司已经和各方势力进行了多次交锋。一些勾结北元的豪门大户被连根拔除,但敌情司的损失也很巨大,几十个老兵战死在黑暗处。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专门主持见不得光得勾当,刘子俊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变化为什么这样快。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变化,适应着这个时代,也适应着丞相文天祥的步伐。有人比自己牺牲更多,何时长久做了道士,游走在各地豪杰之间,拉拢、劝说那些新附军中的动摇将领,并联络各地抗元的豪杰。陈子敬做了和尚,带着一伙弟兄活动在广南东路、江南西路等敌军身边,为破虏军提供最准确的情报。承担风险最大的是文丞相的同窗好友谢枋得,他潜入了大都,专门在北元内部挑拨生事,贿赂官员,从内部瓦解敌军。
刚才那批商人打扮的弟兄,带走了一批隐藏在邵武群山中的科技司最新伪造的大元交钞,这种在科技司工匠眼中毫无技巧可言的“中统元宝交钞”通过水利印刷机和活字技术,可以轻易的复制出来,比原来的交钞更像真的,并且连该钞左上角斜捺的一方标明真伪的长方形印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阿合马主持发行的交钞没有任何抵押,朝廷需要多少,尽管发行多少,不管实际上市面上有没有那么多财产存在。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对百姓财富的掠夺。而破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