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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她去过他们家。到那时她才知道,他和自己根本不顺路。他家位于西四一条小胡同里的一间四合院,一共住了四户人。地板是古老的方砖铺成的,已经变成深深的黑色。院子里有一棵大柿子树,还摆着一架煎饼果子的推车。
米秋南就这样一直跟林致在一起。
他们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夕阳,一起用walkman听流行歌曲,一起去林致家的院子里摘柿子,一起相约在周末偷偷地在某个公园或商场碰面……
他们还经常一起骑着单车,在北京的大小胡同里乱窜。林致总爱逛一家躲在胡同里的不起眼的小铺子,这家铺子的老板专卖西藏倒回来的东西。
每次林致去,都会问老板:“有藏刀吗?”
老板总是告诉他:“没有。不卖这个。”
“帮帮忙,下次进货顺便……”
“说了不卖。小孩儿一边儿玩去,买得起吗你……”
米秋南见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却又总是锲而不舍地去探问,觉得很奇怪。这人原来痴迷这种东西。
她问父亲:“爸,北京哪儿有卖藏刀的店?”
她父亲笑道:“管制刀具,你以为说卖就卖啊?你想要?下次要是有朋友去西藏旅游,我让他们寄一把回来。”
米秋南说好。她立刻开始想象,当某一天,自己把藏刀摆在林致面前时,他会有多欣喜。
但她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高三开学不久,林致死了。
他被反绑着双手,淹死在安定门外的护城河里的。
当米秋南知道这个消息时,只觉得肺里的空气一瞬间被人抽光了。
她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她仿佛失去知觉。
过了两天,她偷偷地买了一张去拉萨的机票。
她知道父母可能会急得疯掉,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然而她没有走成。在首都机场,她遇见了翟知今。
那时翟知今念大二,正跟一个经常在北京台电视剧里露脸的女明星交往。当时他们刚从周庄旅游回来,(霸*气*书*库。整*理*提*供)他没想到会在机场遇见米秋南。
翟知今问她:“秋南,今天礼拜一,你不用上课?”
米秋南骗他:“我请了假,跟我妈一块儿出去旅游。我妈去洗手间了。”
翟知今觉得她神色不对,行李又太少,便对身边的女孩儿道:“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跟在米秋南身边:“我正好有个事儿要跟你妈说。等她一会儿。”
米秋南没办法,跟着他在候机大厅坐下。过了一会儿,她对他说:“我妈可能没那么快回来。到底什么事儿?我帮你转告吧……”
“你一个人离家出走?”
米秋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哭了。
这时林致死后,她第一次哭出来。
积攒了几天的泪水无休止地流淌,她用掉了整整一包纸巾。
翟知今不擅长对付这类型的女孩儿,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得由着她哭。
哭完之后,米秋南恢复了常态,淡淡地告诉他:“我有个同学死了。他一直想弄一把藏刀,但一直没弄到。我想帮他去买一把。”
“……你打算去西藏帮他买?”
“嗯。”
翟知今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悲伤而绝望。他感觉此刻的她,很像不久前的自己。
于是他对她说:“我家里有一把藏刀,送给你。”
第二天放学时,翟知今在她校门口等她。
他见到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递上一个黑色塑料袋:“拿着。”
米秋南接过来,轻声道:“谢谢。”
翟知今正要走,米秋南喊住他:“知今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于是翟知今陪着她来到安定门外的护城河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一千多块钱的一把藏刀扔进了河里。
搞完了仪式,她在河边坐下,抱着膝盖,呆呆地盯着泛着粼光的河水,好像完全不觉得晃眼似的。
翟知今觉得她精神仍然不大正常,只好陪着她。
“他们说……”米秋南冷不防开了口,“人的灵魂只在这世界停留七天。今天是第五天了。”
说着,她转头对着他笑了笑:“谢谢你,要不然我真怕来不及。”
翟知今默默地陪着她坐在河边,直到夜幕降临。
他并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因为他完全明白状况。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总之,你失去了一个人。
高中毕业后,米秋南去了英国念大学。
英国的天很蓝,草坪很绿,空气很干净。她住在爱丁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她邻居的面孔却时常变换。她见到了很多人——有常常更换床伴的上海少爷,有不明年龄、身份的东北女生,有广东过来的博士夫妻,也有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老少组合……
她与这些人和睦相处。他们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萍水相逢,随风而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了西城直人。
在见到西城直人的那一刹那,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几年来,一直在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寻找林致的影子。
如今,在这个年轻的日本人身上,她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她与西城直人飞快地恋爱、同居。他很快退掉了刚租的房子,搬进了她的房间。
他是很喜欢她的,她漂亮,温柔,会做菜,家里还经常寄来上几千镑的汇款。
但他始终不能完全弄懂她。有时候,她对着他喃喃地说出一段一段他听不懂的中国话,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她谈话的对象,并不是他。
他跟她讨论过这个问题,她总是一笑了之。
终于,他开始接触其他女人。
但他们并没有分手。
米秋南需要他,因为他是林致的影子。
西城直人也需要她,因为可以省下房租和饭费。
这样的混沌状态一直持续着,直到某一天。
那天米秋南去了一个不远的地方参加Party,本来不想当晚回。但搭她顺风车同去的人要在早晨六点之前赶回去,她只好在凌晨开车返回家中。
打开房间的门,开了灯,便看见西城直人和另一个女人趟在床上。
他一时不适应刺目的灯光,用手遮着眼睛,那女人似乎还在梦中,微微扭了扭身体,便再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米秋南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才向他们说了声抱歉,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抱着双臂,走向湖边。空气异常的寒冷。晨曦微露,周围却仍是晦暗一片。
站在湖边的柳树下,她点着了一支烟,慢慢地烧着。
这是她第二次失去林致。
为了排遣心情,她打通了翟知未的电话,决定去她念书的萨尔茨堡游玩。翟知未很高兴。
但到了目的地她才知道,她的男朋友耿嘉旻和二哥翟知今也来看她了。
见到翟知未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粉嫩嫩的大衣,踩着白色的靴子,小鸟依人地偎在耿嘉旻身边。
米秋南羡慕地看着她,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幸福的人。
她也曾幸福过,但那似乎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翟知今一见到米秋南,便在心里微微摇头。
她与上一次在护城河边时一样,神色惨淡。
因为不想打扰翟知未和耿嘉旻的二人世界,他陪着米秋南游览了萨尔茨堡。
他陪着她参观了莫扎特故居,一起跟门口扮成莫扎特的男子合影。他们欣赏了拉菲尔?多纳建造的天使阶梯,又乘坐缆车登上了僧侣山上的霍亨萨尔茨堡。
但她依然郁郁寡欢。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翟知今问她:“又出了什么事儿?”
米秋南看了他一眼,他好像无论何时都能一眼看穿她。而每当自己跟他在一起,就有一种想要失态的冲动。
她一直拼尽全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坚强而出色的人。她用功地读书,有时通宵赶作业和论文。她这次恋爱又失恋,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将脆弱的一面深埋在三万英尺之下,不希望会有见到天日的一天。
但此刻,在他面前,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对他倾诉。跟林致之间的事,跟西城直人之间的事,细碎的点点滴滴……
翟知今耐心地听她说完后,对她说:“都过去了。也差不多是时候忘掉他了。背着这么一个包袱,你以后怎么走下去?”
米秋南忍不住问他:“你呢?你忘记她了吗?你大学那个同学。”
她风闻过翟知今的做派,本以为他是个天生风流的人,后来才从翟知未口中偶然得知他大学时和那个叫张颐佳的女生之间发生的往事。
翟知今愣了一下,笑道:“会过去的。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下一个人……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忘掉一个人,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很无情的东西,可能未来的某一天,早晨醒来时,你会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