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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岛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不带丝毫感情,一如她的表情,不辨悲喜。可是,这样一个有着淡漠表情似乎对一切都是冷眼旁观的人,却用着我们以为的最拙劣的方式,让自己光洁的手腕布满一道道伤痕,那么,这个淡漠表情的内心,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我的小岛,你到底为何?
后来的几天,我向张周南告了假,陪伴我的小岛。可是小岛一如既往的沉默。我不敢触碰,怕一不小心,就挑破她来不及结疤的伤痕,然后又是血肉模糊。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我想我什么时候是那样怯懦,面对这个曾经让我觉得忧伤而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却犹豫的那么不知所措。
卢为的到来出乎我的意料,我已认定小岛这般模样与卢为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所以在向张周南告假时我只说家里发生了点事。
我拦着卢为,说小岛正在睡觉。这时小岛淡淡的说:“让他进来吧!”
小岛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卢为的神色有些复杂。许久,卢为才深深说了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我的心揪了起来。
小岛转过头,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她的眼神格外明亮,她静静的说:“一切,与你无关。”
只六个字,卢为变了颜色。
小岛说:“你见了我,可以走了。你说最后一面,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她的脸上,依然带着不辨悲喜的笑意。
卢为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叹了口气,沉默的离开。
我看着卢为开门离去,再转过头,却只看到小岛恢复了那种空茫,那种荒凉。
小岛的笑容再也看不到,沉默的如同古井般。她坐在落地窗前,外面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细微的尘埃跳跃在光线里,模糊了小岛的模样。她愈发的清瘦,愈发的寂寥。
我看着报纸,看到有趣的,就读给小岛听。正当我努力引得小岛欢笑的时候,小岛开口了,打断了我的笑话。
小岛说:“七七,让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我放下手中的报纸,点点头,虽然小岛看不见。
小岛沉默了一会,似是组织着语言,我不敢打扰,安静等着,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起了头。
小岛说——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一夜长大”这个词,然而这个词却是十多年前我已领悟的。
十多年前的今天,我望着停尸房面目全非的简平和季如莲,没有哭。
简平,我的父亲,季如莲,我的母亲,在聚与离、悲与欢后,终于命中注定的离共赴黄泉,只留下我,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
姑妈推着我,泣不成声.所有的语言只哽咽出一句话--你哭啊你哭啊!
当时我就想,哭有什么用!
那一夜,我守灵一夜。我看着阴冷的风透过门缝摇晃着烛台。我静静地坐在灵前,想,以后,我该怎么办?
季如莲在死的前一刻,说如萍,安儿就交给你了。
季如萍,我的小姨,刚结婚。
我在想如果季如莲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但也许,那也是唯一的决定了。
我有三个姑妈,一个舅舅.姑妈对我妈恨之入骨,因为她的败坏门风,因为她抛夫弃女的离开。舅舅游手好闲。奶奶似乎从未认过季如莲这个儿媳,自然也就不会认我这个孙女。至于外婆,年迈体衰。所以,在所有亲戚中,也就只有自小与她要好的季如萍了。
可是后来,因为季如萍有了身孕又流产等等,所以前前后后,我在各家辗转了两年后才正式入住江宅。带着二十万车祸赔偿金。
二十万,两条人命,买断了我日后的衣食无忧。可是如果可以,我宁愿随他们而去。
江素生,我的姨夫--自进入江家,我就从未叫过他一声--为我煮了一桌菜。两年的寄人篱下,已让我深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此丰盛的晚餐让我受宠若惊。我拿着筷子,不知所措。
江素生抚着我的头,说安安,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望着江素生亲切的笑容,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很努力的吃着他夹给我的菜。
在守灵的那一夜,我就已预感到我今后是生活会多么凄惨,所以我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坚强!
曾经的快乐时光早已经过去了,更何况,曾经的快乐是那么的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就不要去麻烦别人,所以我一个人静悄悄的长大着,最好让人忘记我的存在。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小孩。当我试图和别的小孩一起玩时被他们的父母拉开时我就知道了。我听到他们说--她是个野种。
我不是个野种,但是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这么说。季如莲的在外混迹与简平和周默妈妈黄晓惠的风流韵事足够让我在口水里溺死。
还记得,在丧礼上,很多人看着我,说:他们两个命中注定是夫妻啊,结了离了最后还是死在一块了,只可怜了这个孩子了。
我想我不需要他们看戏般的同情。然而面对江素生,我有种家的温暖。
十三岁上初中时,江素生和季如萍围绕我到底是寄宿还是走读争论开来。
季如萍说寄宿吧,方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她。
江素生说走读好,安安有点自闭,寄宿的话,我怕她对我们的隔阂月来越大,她需要一个像样的家.
季如萍冷冷一笑,说难道我不够关心她吗?什么叫像样的家?是,我带着她是你的负累……
季如萍在流产后就被判定再无生育能力了。
江素生对季如萍的无理取闹不加辩驳。
我在门口听着季如萍的哭声,推开门,说:我寄宿好了。
我开始了我的寄宿生活。教室里,我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窗外的树出神。不习惯和人说话,同学们知道我的境遇,有同情,有讥笑,自尊只能让我沉默。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活在自己的阴影里。我只想让别人忽视我的存在。我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别人打扰我。
可是七七,你出现了。
你是那样快乐,那样热闹。有时候我看着你欢笑,我也就觉得开心。
我想,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我转过身,握着小岛的手,她的手冰凉。我用力握着,想把我的温度传给她。
小岛淡淡笑了笑,继续说——
那段时间,最快乐的事情是每个周末江素生骑着摩托车接我回家。我坐在后座,小心翼翼到抓着他的衣服,端坐着,保持着距离。我也会轻轻的靠近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很好闻。
初二的时候,季如萍去了上海。她是不满足现状的女人。她想要的是江素生不能给予的生活。刚开始,她迷上了江素生的风度翩翩和温柔细腻,但四年的婚姻已耗尽了她对他的激情。所以她去了那个繁华的城市,寻找她想要的去了。
这一点,两姐妹是出奇的相似。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江素生在我面前隐瞒了一切。他只说你姨去上海了。然后给我做可口的饭菜,给我放热水洗澡……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沉默下来的忧愁。
每次江素生送我上学离去,我总是会爬上高高的楼层,然后望着江素生黑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罢休。
有一次,江素生在家里吃饭,看见我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问了半天,我低着头说:我流血了。
江素生一下子明白了,骑着车买了卫生棉,教会我怎么用并给我讲了一些生理常识。那时,我十五岁。
江素生送我到学校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开,只是静静的站着,许久,我才说--我不想寄宿了。
江素生说怎么了寄宿生活不开心?
我点点头。其实,我是看见江素生一个人吃饭,很孤单。我是知道这种感觉的。
江素生抚着我的头,说对不起啊。他以为他是忽略了我的心事。
我重新睡在江宅时,很久没有睡着。打开门,却发现江素生房间依然亮着灯。我握着门把,却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这时,江素生却开门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江素生说安安怎么还没有睡啊。
我闻着屋里溢出的呛人的烟味,望着江素生憔悴的样子,说:不要抽烟了,好么?以前的江素生是不抽烟的。
江素生怔了怔,说好。后来就真的没有再抽过。
季如萍偶尔回来,然后匆匆离开。她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陌生。每次她回来的时候,江素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收拾,听着她埋怨,然后目送她离开。他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