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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看了我一眼,下垂的眼角略略泛了些红,轻声道:“很多事情原来都和预想的不一样,罗若,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运呢?”
我轻咳一声,强笑道:“杜离公子今日恁的多愁善感起来了。琳琅姑娘呢?伯父伯母呢?”
我问出口,心底便知道答案。
他雪亮目光扫视了我一眼,声音很轻,夹杂着些痛楚:“琳琅进了宫,成了贵妃。她最终是爱权势更多些,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怪她,因我后来明白,她是我习惯陪伴的人,却不是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当我终于明白了之后,我便祝福她……”
我有些哑然,没想到,琳琅竟然会放弃他,她那么爱着他,眼神中充满着对他的占有和狂热,然而即使这样,她也会嫁给别人……
人心果然是世上最难测的东西!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亮声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罗若……我忘记了时间,难道你也忘记了么?”
我手指轻轻颤抖,听他继续道:“母亲和父亲相偕离去了,改朝换代,琳琅也不在人间……而我,在二十七岁之后,面容丝毫却不见变化。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病症,后来不知为何渐渐便明白了……”
我缓缓道:“你并非凡人。”
他目光晶亮,温声回应:“罗若,你也不是。当我想清楚这一层,我便知道你同我之间,有着极深厚的夙缘。也许我之所以下凡一遭,便是为了等你。”
他目光中生长出一朵雪莲花。
我倏然大惊!
看着他的眼眸,万千记忆涌上心底,那是太久太久之前的记忆,属于南极的记忆,芬芳的,单纯的快乐的。那时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童,梳着两个元宝髻,拿着小小的拂尘在白雪之间游玩。
“阿若,阿若,你快点回来啊~”师兄在那边唤我。
“好啦,我一会就回……”
忽然从一颗干枯的老树上传来一阵悲鸣,我吃了一惊,悄悄摸过去。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鹤受了伤,脖颈流血,大概是被什么猛禽所伤。
在南极仙鹤是有灵性的,被当做神物来对待。我心一凉,细细察看它伤势,见十分严重,血管割破,似乎已经活不成了。
它温柔的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我,含着泪,似乎有什么要跟我说,我轻轻问:“你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它抬头长鸣一声,向着不远处的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石上有一个草窝,里面一团雪白雪白的,似乎是一只雏鸟。
“啊,你是要我照顾你的孩子……”我恍然大悟。
它修长美丽的颈脖一下又一下轻点着,眼中浮现恳求之色,我点点头:“好的,我一定帮你这个忙。”
我向草窝走去,隔着一段距离便吓了一跳。那只雏鸟虽才一点点大,却浑身泛着纯白色的光芒。
——是有灵性的仙鹤啊。
师傅看到它,这么说:“阿若,这既是你的夙缘,你就养下它吧,依师傅看来,这只鹤灵性之高之纯,估计在仙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它将来必可帮助你练成仙法。”
我心中欢喜无限,对着天空给鹤妈妈鞠了个躬,然后抱住雏鹤,它也很亲我,乖顺地伏在我的怀里,一双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我对它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啦,嗯,我就叫你阿宁吧。”
阿宁很乖,总是翩翩跟着我,从来不乱跑。
阿宁也很冷,除了我以外几乎不搭理人,连临安都不大理。
阿宁很美丽,长大了之后有着通体雪白的羽毛,散发着莹然光芒,身形修长,额头一点殷红,璀璨如宝石。
阿宁很安静,有时也很忧伤,我知道它经常思念它的妈妈,我一阵心疼却没有办法,只能搂住它的脖子,它也贴着我的脸。
阿宁的法力也甚高,很快便可使召唤咒。
记忆纷至沓来,我整个被淹没。
我为什么早没有看出来呢?杜离的眼神,那种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藏着一丝悲伤和温柔的眼神,和阿宁一模一样。
原来他真的曾经和我那么熟稔,怪不得我在那一晚和他对视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渗入心底的熟悉和亲密……
当时,我曾经以为我对他动了心。
后来与阿彻定情之后我方明白,那不是动心,那只是一种类似亲情的温柔。而动心是一种想要为他奉献一切,包括生命的冲动;动心是一种想要如藤蔓般生生缠绕住他的炙热;动心是会嫉妒,会希望他的身边永生永世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心中又是一痛——阿彻,你心中现在还有我么?
这时间,杜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轻轻道:“你记起我是谁了么?我总是想不起来,但你应该是能想起来的。”
我哑然,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他,他前世是我的一只鹤,在我被放逐的时候,坠入了六道轮回。
他那么骄傲的人,能不能接受自己前世并不是人形呢?
我犹豫着,他却缓缓地拉住我的手:“如果不能说,也没关系……罗若,你还记得那一晚的桂花香吗?那桂花飘落在你的衣裳上,你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仙子。”
我只能涩涩地笑。
他另只手轻轻拂过我的发:“你这次又是为何来到凡间呢?你还会离开么?”
我沉思着,却始终没有答案:“我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如朝阳,美得不可方物:“不论你要呆多久,你在这里的时候,可以带着我一起么?你(炫)相(书)信(网)我,我没有其他多余的要求,只希望在你身边而已,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安宁。”
我看着他,想着阿宁,想着那时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白色身影,心中欢喜和悲伤交织,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那你为何一开始总要对我冷冰冰呢,那个时候我很怕你。”
杜离咬咬唇,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表情:“或许是我在遇见你之后感觉到了从来未有过的静谧,因此不大习惯,便分外暴躁些。”
“都过去了。”我笑笑,心中一片柔软。我虽然失去了阿彻,却寻回了阿宁,上天他虽苛刻些,却始终未待我太薄。想到此处不禁道,“你要跟着我也未尝不可,只是也许路途艰险——”
杜离道:“我倒真不惧怕艰险。”说着,微微一笑,取出一对酒杯来,阔口磁杯,看上去十分古朴。他沏满,递给我一杯,“那我们便一言为定。”
电光石火,忽然一道黑色光芒射过来!
那酒杯砰然碎裂!
我们都是一惊,我飞速躲闪,杜离往前一步拦住我,我将他用衣袖拂开——他虽然是仙身,但毕竟不懂术法,不能将他陷入危险。
我看得明白,那是暗黑系的术法,因为过于邪异,在仙界极少人用的,怎么会在凡间出现?
待得黑光消失,杜离脸略有点苍白,奔过来疾声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心底飞速运转,却不知为何一阵头晕起来,接着便是那渗入骨髓的干涸!
难道,我就需要血了么?
——不对啊,我记得两天之前我才饮过一回,难道我的体质又变化了么?
难道,我真的必须要喝生人的血……
我心中拿捏不定,却只能软软倒在地上。
“罗若,罗若!”杜离慌忙将我抱住,伸出我一只手,细细把着脉象,皱眉道,“罗若,你中了毒!”
我虽然身体虚弱,却似乎并未到快要晕厥的地步,吃力地抬起身子,喃喃道:“你懂医术了……?”
他点点头:“在怀疑自己有恙之时,曾习过。年深日久无以打发寂寥……”他的眉越蹙越紧,“你中的这不是一般毒,这毒渗入血中,令你口唇干涸,神智错乱,甚至心性大变!”
我听见心性大变几个字,忽然灵光一闪。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需要血的?
是从那日早上……那日早上……
许许多多之前不愿意去细想的疑问慢慢如冰山一角浮出水面,我深吸一口气问:“依你看这毒是如何渗入我体内的?”
他指尖轻轻拂过我人中、眉心,继而心口。思索半晌,缓缓道:“不是食用的。这毒似乎是直接通入了你的心口,似乎是什么外用之物……”
我想起临安给我的那只小瓶!
“你记着,不能离身。”
“大典时,要放在心口。”
“千万千万。”
一字字,一声声在我脑海里盘旋。
如此残忍的真相,我一直将它埋没在我的心底,极力让自己以为那杯血红的酒只是一场偶然。然而,毕竟还是要去面对。
为什么?为什么?
“杜离。”我眼中含泪,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