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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离开许都一步,少年人生性活泼,早就腻透了。这次前往官渡,未尝不是他静极思动的缘故,所以听到刘平有了类似的感慨,曹丕颇能理解——这与权谋什么的无关,纯粹是一个少年与另一个年轻人的共鸣。
“陛下你是不是害怕了?”
“是。之前的我都是按照郭祭酒的安排在说话。也许某一句话,就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平把眼神收了回来,把盘子里的葡萄又吃了几枚,吃得汁水四溅——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寓意,他是真觉得好吃……曹丕整理了一下心思,又问道:“那么,陛下你和郭祭酒有何打算?”他这一次北上,是偷偷出行,瞒住了绝大部分人,所以事先也没与郭嘉通气,对那位祭酒的打算茫然无知。
刘平用丝绢擦干净手,方才答道:“郭祭酒临行前只送了八个字:汉室以诱,帝王以欺。凭着汉室这块招牌和朕亲身至此,不怕袁绍不信服。取信于袁绍之后,咱们在军中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刺探军情?”
“呵呵,若只是这样的小事,何必这么折腾。”刘平用一只手把整串葡萄拎起来,手腕一翻,五指托住,“我想要的,是把整个官渡之局掌握在手里,遵从我的意志发展,跟随我的指尖运动——此所谓控虎之术。”
“袁绍怎么会这么听话?”曹丕疑道。
“袁绍不会,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不会。我已经为公则准备了一份礼物,他会满意的。”刘平笑了笑,显得高深莫测。曹丕撇撇嘴,心中有些不爽,感觉自己被排斥在了计划之外。他毕竟年纪还小,没留意刘平一直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时帐外有人求见,一通报名字,居然是史阿。刘平略带愕然地望了曹丕一眼:“是你叫他来的?”曹丕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也终于让刘平意外了一回。他压低声音恨恨道:“王越利刃加身之恨,臣日夜不能忘却。苍天有眼,将他的弟子送到面前,这是天赐良机啊!”
“他是公则的人,你要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刘平道。
曹丕扬扬眉毛:“陛下你又猜错了。我不是要杀他,我是要拜他为师。”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略现狰狞,更多的却是兴奋,一字一句道:“以王越之剑杀死王越,才能彻底斩断臣的梦魇。”
刘平的身体下意识地朝旁边偏了几分,这个少年一瞬间的锋芒毕露,让他觉得自己被微微刺疼。
◇◇◇◇
黄河岸边,张辽的骑兵队在快速行进着,掀起了很大的烟尘。这支队伍行进至一处叫做囚昆的山丘附近,队形发生了变化:部队兵分两路,左路集合了三分之二的骑兵,继续沿着河边前进,另外三分之一的部队则从山丘另外一侧绕了过去。他们的目的是缠住即将到来的颜良,左右夹击会取得更好的效果,这在战术上是必然的选择,无可指摘。
带领那支偏师离开的,是张辽本人。这个举动没引起任何人惊讶,张辽在战场上是个疯子,永远身先士卒,站在最危险的一线,这次也不例外——没人注意到,那一支偏师的成员,全都是吕布覆没后的西凉军残部。吕布和高顺战死以后,张辽成为他们唯一的寄托。
杨修居然也在那支队伍里,这让很多同行的骑手很不解,他们想不出那个文弱的家伙能做什么。
这支队伍很快穿过了囚昆山麓,却没有急于寻找袁军的踪迹,反而一头扎进一条山沟里,贴着沟底走了数里,很快来到一处庙宇前面。这庙宇背靠岩崖,门对黄河,地势颇为不错。只是战乱频繁,早已破败,只留下断垣残壁,如同一只被吃光了血肉的小兽骸骨。
张辽吩咐骑手们站开百步,然后和杨修两人慢慢骑到门口,下马进庙。他们一进去,就看到在院内的条石废墟上,正坐着一个黑铁塔般的大汉,正拿着手中大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他身旁几名侍卫警惕地望着两个人,墙头还有弓手埋伏。
“颜将军,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张辽略拱了拱手,喊出了他的名字。颜良没有回礼,抬着下巴打量了一番,轻佻地晃了晃马刀:“你来啦?把剑扔开,走过来。”
公然让一名武将弃剑,可算得上是个大侮辱。可张辽面色抽搐了几下,还是把腰间的剑解下来交给了杨修,乖乖地走上前去。颜良看他这么顺从,露出满意的神色,把马刀扎在泥土地上,吐了口唾沫:“老沮出了点事,来不了,让我来替他跟你碰头。奶奶的,这鬼地方可不是太安全,咱们赶紧弄完走人。”
张辽却抢先问道:“吕姬她还安好么?”颜良扯着硬而亮的胡须,拖着长腔道:“她在邺城暂时过得很好,今后如何,就得看张将军你的表现了。”
“沮先生之前说,会有她的信物给我。”张辽原地不动,语速慢而有力。
颜良暧昧地看了一眼张辽,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张辽。张辽一把接过去,如同一个饥民拿到食物,贪婪地展信迅速看了几遍,脸色数变,亦喜亦忧。
杨修在一旁默不做声,心想郭嘉之料果然不错。
吕布有一个女儿,原本是要许给袁术的儿子,又数次反悔。后来曹操围下邳,吕布把女儿绑在身上试图突围,却被硬生生挡了回去。下邳城破,吕布授首,而这位吕姬却不知所踪。靖安曹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查到这女人居然落到了袁绍的手里,郭嘉猜测袁绍一定会以此来要挟张辽。
准确地说,不是袁绍,而是沮授。杨修之前听说,沮授因为董承之事而被训斥,冀州一派声势大减。想不到他们还暗中握着这么一张牌,看来沮授他们是打算用张辽做一枚暗棋,在政争中扳回一城,这才有了此次会面。
看来这张辽和主公的女儿之间,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杨修咧开嘴,像狐狸一样似笑非笑,暗自挪动一下脚步。郭嘉把这件事告诉刘平,自然有他的图谋。可刘平随后就告诉了杨修,他若不跟过来在郭嘉嘴里夺点食,岂不是太亏了。
颜良见张辽读完了,开口催促道:“我们言而有信了,现在轮到你了。”张辽看了眼杨修,犹豫地取出一枚黄澄澄的虎符和一套竹制节令,递了过去。典军虎符是调动军队的凭证,竹制节令是诸营交通的信物,都刻有特定印记,难以伪造。这东西若是落入敌手,等于是把自家辕门敞开了一半。
不料颜良掂了两下,直接给扔了回来,一脸不屑:“老沮也真是,净玩这些虚的。我告诉你,现在条件改了,我要的,是你的输诚手书。”张辽一怔,旋即强抑怒气道:“我与沮大人有约在先,只要交出这两样东西就够了!”
“老沮回邺城了,现在这里是我做主,我说不够,就是不够!”颜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当汉室使者把张辽当先锋的消息透露出来时,颜良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吕姬的事,冀州一派高层都知道,而现在能用出这枚棋子的人,只有颜良一个。沮授谈成什么样他不管,他大老远轻军离开袁营,不多榨点好处可不会回去。
张辽瞪圆了眼睛,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写了输诚血书,就是把身家性命交给了对方,只剩下做内奸一条路。轻则阵前反叛,重则被要求去取了主家人头来献,总之是只能任人摆布。
颜良大剌剌叉开腿,满不在乎道:“你一回是卖主,两回也是卖主,何不卖得痛快些?”张辽脸色铁青,拳头紧攥:“我出卖主家机密,已属不忠,你们不要再逼我!”颜良一听,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声如雷,震得身后废墟里几只鸟被惊走。
“忠义?你跟着原来那主子,先从丁原、董卓,后跟王允,早就是一窝的三姓家奴,也配在我面前讲忠义?若真说忠义,当日在白门楼上,陈宫、高顺慨然赴死,你怎么还厚颜活在世上?”
颜良看似粗豪,这话却比刀子还锋利,句句刺在心口。张辽脸涨得发紫,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颜良见他哑口无言,不耐烦地催促道:“我这次出来,也担着好大的干系,你不要拖延时间。吕姬的幸福,可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最后一句,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张辽尴尬地站在原地,他若是拼命,未必会输给这个家伙,可偏偏被拿住软肋不能动手。眼见陷入僵局,这时杨修施施然站了出来,笑眯眯地对颜良说道:“颜将军,与其驯虎,何不从龙?”
颜良斜乜杨修一眼,二话没说,手里的马刀骤然出手,一下子把他的纶巾削掉,只差一线就掀掉头盖骨。他本以为这个多嘴的家伙会吓得屁滚尿流,可杨修只是摸了摸头顶,扯下几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