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荨
汉代治经学章句者,对此无不熟极而流。可天子为何忽然吟出这样的句子?尚书令何等聪慧,只困惑了数息,便洞悉了其中暗示。天子挑选此句吟诵,意义含蓄而清晰——朕知道你本心清白,只是为奸人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当下环境,无论荀彧还是天子,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传出去将是一场政治大灾难。天子能体察到这一苦衷,便以这种方式隐晦地予以安抚,让荀彧一时感动莫名。
但埋藏在其中的深意,却不止这些。“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的下一句,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荀彧闻弦乐而知雅歌,知道天子的本意,其实是落在这未曾咏出来的一句上。
心之所善,岂不就是王佐之道?九死未悔,岂不就是效忠汉室?这个劝诫太敏感了,不得不把它深深埋藏在辞赋之中,让人去细细品味。
这种温和而含蓄的手法,天子在从前可从未表露过。
“是臣一时失态了。”荀彧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把适才流露出的情绪全数敛回,又变回那位清雅淡然的尚书令。至于心结是否解开,又该如何抉择,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您可变了不少。”荀彧感慨地说。
之前的天子是一个阴冷、隐忍的年轻人,从来不苟言笑,喜欢用一种平静而危险的眼神观察他们这些曹氏心腹,像是一个孱弱的复仇者;而现在天子变得温和多了,言谈举止更加圆柔。
荀彧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但他确实从心底期望天子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潜藏着的期望,从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的疑虑。
两个人默契地把刚才的话题跳过,随便闲聊了些别的。刘协忽然不经意地问道:“曹司空与袁太尉行将交锋,何者占优?”荀彧答道:“郭祭酒曾进言曹公,说我军有十胜,袁绍有十败。”刘协道:“‘十胜十败论’朕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不过有些避实就虚,未免空泛。若以实数比较,是否曹公处于劣势?”
荀彧一时无言。天子所言确为实情,河北地广人稠,十分富庶。此次袁绍倾巢而来,无论兵力还是所携粮草辎重,皆远胜曹军。若非如此,荀彧也就不必在许都拼了命往前线调集兵员物资了。
只是天子忽然问起这个,不知有何用意。以他的智慧,该知道无论曹袁谁获得胜利,汉室的情形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变,甚至可能会更糟糕——袁绍对汉室的轻蔑程度,还在曹公之上。
荀彧斟酌再三回答:“我军有大义在手,袁军不及。”言外之意,除了大义,其他方面曹操都是不如袁绍的。荀彧说了实话,也是对天子刚才的回报。
刘协把玉玺重新放入锦盒:“荀令君,朕忽然有个想法,你可否问问曹公,看是否可行?”
在一旁的冷寿光面无表情,眼神却是一凛。这位性格柔弱的天子,居然已经开始学着操弄人心了。刚才君臣一番交心,让荀彧感激无余,此时趁机开口,让尚书令连一个不字都不忍说出来。
“陛下请说。”荀彧果然没有迟疑。
刘协眼神里隐隐有些兴奋。这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出建议:“朕想御驾亲征,赴官渡为曹公助力。”
荀彧听到这个要求,一下子呆住了。
4
同时发呆的,还有赵彦。
他此时躺在自己家的木榻上,右手枕住脑袋,左手高举着一样东西仔细端详。
昨天晚上陈群听到许都卫那边出了变故以后,匆匆赶了过去。赵彦在西曹掾等到天亮,一个小吏过来告诉他,可以回家了。赵彦问陈群跑哪里去了,小吏说他一直在尚书台议事没出来过,什么事却不肯说。
赵彦回家以后,用井水洗了把脸,关好门窗,这才把那件在皇城废墟里找到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片狭长白绢布,边缘已经烧得焦黄。从形状能看得出,它曾经属于某一件中衣的衣袖部分。
朝廷的东、西织室例由少府管理,赵彦跟着孔融,也曾对帛缯之事下过一番工夫。从烧焦的丝线断头,他辨认出这片残绢质地是双丝细缣,出自民间织工,所以丝质微微泛黄,远不及官织的蜀缣和临淄缣细腻柔滑。
织一丈“双丝细缣”所耗生丝,是普通织物的两倍,而且工艺繁复,很容易抽丝泛黄,行话谓之“破黄”,卖不出好价格,所以民间很少生产。最近十来年,天下纷乱,蜀道不通,中原特定几个地方才开始有织户尝试生产这种细缣,供给当地大族。
天子从雒阳迁至长安,再迁至许都,这一路上颠沛流离。赵彦可以肯定,汉室所用帛物,要么是从宫里带走的正宗蜀产细缣,要么是曹氏进献的普通丝帛,断无可能使用私产的“双丝细缣”。董妃就曾经对赵彦抱怨过,说堂堂汉室现在连匹像样子的织物都拿不出来,只能穿曹氏送的破烂。
而他居然在寝殿的废墟里发现了民间“双丝细缣”质地的中衣,这说明,至少有一个外人曾经进入过寝殿。这人要么穿着这件衣服,要么带着这件衣服,但他在离开时,肯定没带走。
直觉告诉赵彦,这件事与董妃的嘱托密切相关。
赵彦高举着绢布来回看,忽然动作一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扯住绢布两头,把它举到窗边。这时候已经接近巳时,日头正高,一道光线从窗边射进来,透过绢布照入赵彦的眼睛。
借着光照,他能勉强看到帛布内里经纬交错的纹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根纤细的丝线巧妙交汇,构成一个菱形织纹,不瞪大眼睛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不同产地的织工会在布匹上留一个专属记号,方便分货贩卖,万一有什么纠纷,也可以籍此追查。比较知名的官家和民间织室,都会在少府留有记录,哪个记号对应哪地的织工一目了然。
赵彦记得,孔融就任少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议重整朝廷内档,并得到了荀彧的大力支持,从雒阳、长安等地回收了一大批残缺不全的历代文书案卷。这些文书都被囤积在距离皇宫不远的库房里,除了孔融没事进去翻腾一圈以外,乏人问津。想到这里,赵彦在榻上待不住了,赶紧穿好衣袍,推门出去。
他们家仆役很奇怪,主人出去一夜不说,怎么回来才待了半天,就急急忙忙又要出去?他想询问,却被赵彦狠狠推开。再一定神,主人已经跑出大门,连门都没关。
好不容易捻到一点线头,可绝不能轻易放过。赵彦望了望天上有些刺眼的大火球,在路人的注视下狂奔起来。
他飞快地跑过一条条街道,一刻都不肯放缓。当他即将穿过两条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时,从左侧突然冲出一辆马车。马车车夫见势不妙,及时拉住了缰绳,辕马前蹄抬起,发出不满的嘶鸣声。这一人一车堪堪交错,马车车轮上甩出一串雪泥浆,在赵彦背后划出一道灰印。赵彦看都没看,加速往前跑去。
“咦?那不是赵彦么?”郭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手搭凉棚,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彦消失的背影。他把脑袋缩回去,摸摸下巴:“一大早就在城里跑步健身,身体好可真叫人羡慕呀。你说对吧?杨公?”
杨彪坐在另外一侧,闭目不语。他年纪太大了,又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夜,已经疲惫不堪。郭嘉看他这一副神态,知趣地闭上了嘴。
马车一直到了杨府大门口才停下来。郭嘉和杨彪还没下车,杨府大门忽然打开,杨修从里面急匆匆地迎出来。
杨彪望着自己儿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想告诉他自己已无能为力,还是试图告诫他不要继续招惹郭嘉。可这个细微的暗示,让杨修更加愤怒,他的脸上腾地升起毫不掩饰的怒火。
“父亲!”
杨彪抬头阻止杨修继续说下去:“董承被劫,北方局势只怕不稳。所以徐福这次会跟郭祭酒北上抗袁,算做咱们杨家臂助汉室之功。”
他一句话,就让杨修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郭嘉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杨修在早上才听到风声,说满宠可能不会继续担任许都令的职务,要外放汝南。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手段奏效,可现在听到父亲这么说,才意识到情况绝非那么乐观。
表面看,满宠被迫去职,徐福无奈北上,双方各输一招,曹氏拿一个许都令换了一个布衣武夫,有些不值。但实际上满宠只是平调汝南,职权更重于从前,许都令也会另有安排,许都局面不会有任何松动——而杨家却是实打实地损失了一个绝顶高手,还把半个身子暴露在明面,进退两难。
更让杨修深觉侮辱的是,郭嘉甚至不是专门出手来对付他的。
满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