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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的脚印。
还有几只雀尸。
——天气太冷了,而且还冷得愈来愈无常了。
但井没有人的脚印。
地上的雪霜迅速加厚,像几十张宽松的毯子堆叠在一起。——难道那个一直追踪着的人
是个不必用脚走路的人,还是他可以踏雪无痕?
5 如果一棵大树不死
高赞魁一路送叶红等出来。
院子很大。
雪下着。
风大。
一个妇人扛着两桶水,走过,木捅子吱嘎的响。水溅泼在地上,雪凹塌了一小块,很快
的那水又变成了雪;有的溢泼在有屋檐遮蔽着的石板地上,不久后便结成了一小块半透明的
冰。
那妇人扛着水,穿过院子,走过走廊,扛得毫不吃力,但怒气冲冲。
他发觉那妇人穿着靴子。靴上沾着雪花和冰渣。然后他突然觉得那妇人在看他,他疾抬
目,在长靴靴上裙据之上腰带之上窄袖之上领襟之上巧颔之上秀准之上:是一双明若秋水的
眼。
那妇人只凝视他一眼,然后掉头而去。
走得那么快。
那么急。
仿佛在那幽暗的长廊,仿佛还留下那一双华灯初上般的眼色,映着雪光。
叶红一时还抹不熄心头那一双眼灯,不禁问:“她是谁?”
“宋嫂。”
“哦?”叶红一时没有会意过来,“她?”
“她是我们门里的老妈子,粗重活儿都由她来打点,”高赞魁说:“她手底下也不等
闲,在武林道上字号也响亮,大家管她叫做宋嫂。”
“呵。”叶红记得是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但有关她的事就非常依稀,记不清楚了,“宋
嫂。”
高赞魁趁机说下去:“叶公子,刚才,我们门里有失礼之处,请毋见怪。你是知道的,
老大出事以后,我们心都乱了。”
“哪里,这是客气话呢。”叶红说:“是我们打扰了。”
“您不见怪就好。”高赞魁以一种教人听去非常舒服的语音道:“我们一向很尊敬龚大
哥,很敬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所作所为可是,突然有一天,你看透他真面目了,
你觉得受欺骗了,过去都变成是重重的错误和浪费,毫无意义。我想,大家心里都不会好过
的。”
叶红倒是听出了兴味儿,“三哥对这事的看法是”
“我们比谁都喜欢龚大哥。他给抓了,难道我们还不难过吗?可是他做出这种事来,可
是连累满门的呀”高赞魁说:“实不相瞒,平江府里最负盛名的肖夫子,本来正应聘前
来舍下教犬子的,现在一听龚头儿犯了事,吓得他老人家也不来了。”
“汉贼不相立嘛,龚头儿一向急功近利,做出这等事儿,可把弟兄的安危都不顾了。”
“哦,高三哥的意思是”叶红望着高赞魁可能因天气太冷之故而透红的脸孔,“你
也认为龚大侠卖国求荣?”
“咳,这,我可不知道,朝廷圣明,要办的准不会是错的”高赞魁的声调略微提高
了一些:“反正,咱们兄弟跟着他,风霜受遍,所为何事?早该把八尺门里的财势,好好地
运用运用了。我想,这也是好的。让龚老大在牢里思省一下他过去的种种不是,对人对己都
有利无害,可不是吗?我听说他在狱中很好哩,天天读书静思、吟诗作对呢!”
这时,他们已跨出大门。
叶红说:“高兄,你这就不必相送了。”
高赞魁长揖道:“叶公子真是古道热肠,在下代表门里兄弟,就此谢过其余的事,
就请公子释怀吧,我们自家兄弟的事,还能不比旁人关切吗!”
“这个当然。”叶红微微欠身道:“我这人总是不识时务。多管闲事。”
“不不不,叶兄这话是见外了。”高赞魁一团祥和地说:“我们感谢叶公子还来不及
呢。只不过,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唉,人心思散,罪有应得,叶兄也不必太执意力违天意
了。”
“天意?”叶红笑着看了一看苍灰色的天空,阳光有光而没有热地照着,一块雪花正好
落在他脸颊上,他用手一抹,雪花很快地便在他指上消融了,“天意难测啊!”
忽然,一个衣衫槛楼、虬髯满脸的汉子在墙后闪了出来,哀声叫道:“三当家的”
高赞魁脸色一沉,挥手疾喝:“去!”
叶红见那汉子,一身病气,要不是他腰上还佩着刀,倒是像一个名落孙山考试不第的穷
酸。
只听他哀哀地道:“三师父弟子生死荣辱,决不足惜,只望门里念在——”
高赞魁向叶红歉然道:“叶公子见笑了。”
叶红奇道:“他是——”
高赞魁忙道:“他本是本门里最没出息的东西,给二哥逐出门墙,他死不息心的,缠个
没了。”
叶红“哦”了一声。
高赞魁向叶红一拱手道:“叶兄,请。”
叶红只好也拱手道:“请。”
走的时候,叶红回首,还看见高赞魁在叱斥着那佩刀汉子。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
雪仍下着,而且愈来愈密了。
他们在走一条平时决不能走的路。
他们走在河上。
河已结成了冰,但冰并没有结牢。冰很薄,薄得像一层胎衣,照着光影,映着他们的影
子,枯枝的影子,天空的影子,仿佛在冰上自成一个天上人间。
冰下还有流水窜动着。水里有鱼。有几处冰没结好,流水窜出来了,但窜出来的水迅即
又结成了冰,于是有好几层的冰,都是薄薄的,就像是水的皮肤。这使叶红想到宋嫂扛的木
桶里溅出来的水。
河边有几棵大树,比较暖和。树上没有一张叶子。叶红忽然有点自伤起来。这已不是秋
天了。叶子都凋落了。冬天不是他的季节。树干是深黑色的,顶端部分已覆盖了雪花,也开
始下悬几条冰柱了。不久之后它就会成为一株白树。
他用脚拨开树下的一堆雪。那儿有一个洞。洞里有一只动物。“瞧!”简单高兴得像一
个孩子,“还活着的哩!”单简也很高兴地笑着。一夜寒风过,万树银花开。年轻人总是喜
欢活泼泼、亮丽丽的生命。
他又用脚去拔开另外几个微耸的小雪堆,那儿找到一条冬眠的蛇,两只树皮一般的蜘
蝎,一个金甲虫大小十一口的家。
“怎么它们都在这儿?”单简惊讶得比掘到宝藏还开心:“它们租下这棵树啦。”
“它们在冬眠。”叶红忍着笑,说:“树还活着,比较温暖。它们在冬天便依偎着他—
—不止树下呢!这树根里想必有好几窝小蚂蚁。不止树下,树上还有”他摘下树身一片
看起来像化了石的豆荚子,微微剖开,里面有一条像远古留下来的蛹虫,完全没有动静。
简单和单简都笑了。
“它们都在装死。”他们说。
“一棵大树不死,就能养活许多生命,”叶红有些儿感慨,但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
故意行在河道上,若有人跟蹑,难免会有些清脆的履声。他已静聆好久,以致让简单和单简
以为他一向怕冷,所以把下颚收紧不说话,怕吸进了寒风。他己确知没有人跟着,压力便顿
然消失,使他有一种每一步都是一种飞行的畅快感觉。“在冬天,它们在树下休歇;在夏
天,它们在树上共鸣。”
“好一个大树。”年轻人赞叹。“叶子茂盛起来的时候,还可以遮荫呢。”
“对龚侠怀的事,”叶红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问出他要问的话。
他想得到意见。
他更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远处,有孩子在嫡戏。
他们用雪花互掷着,打着雪仗。
有个老人家,走几步,摔了一跤。一个年轻人扶他起来,走没几步,又摔一跤。他爬起
来,大骂是那年轻人推他的。年轻汉子只好快快走开。然后,那老人又摔了一跤,这次年轻
人不敢过去扶他了。孩子们在远处拍手笑他。老人索性坐了半天,不走了。只把厚袄的钮子
扣好,气喘吁吁地高声喝骂那些野孩子。
就算是在寒冬里,大地仍充满生机。
6 生死不知,枉为兄弟
叶红当然不知道,此际却是一个对故主忠心耿耿的人的生死存亡之际。
叶红走了之后,高赞魁大骂那佩刀的汉子:“你已给逐出门墙,还死缠在这里作甚?!
你别惹火了大家,到头来,吃苦头的可是自己!”
那汉子衣衫单薄,但神色坚毅不屈,“三师父,您不可怜我,小星不敢有怨,可是龙头
那儿,在伙儿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高赞魁脸色一寒,用一种低沉的声调说:“杜小星,咱们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