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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像不到我以前的日子是怎样过的。」流沙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该怎么说,嗯,从头说吧。我叫流沙,没姓。因为我在还不晓得自己姓的什么时已经被父母卖掉。」
「」动容。
「这种事在贫瘠的乡间很常见,买下我的是一个杂技团的团主。杂技团,就是耍杂耍,转盘子、驯兽师、走绳索、柔骨美女、小丑,当然还有幻术师。」流沙看了北冥一眼,忽然温柔地道:「这些你都很爱看吧。」
「」北冥暗自一震。流沙怎知道他爱看?正如他怎么知道他是路痴?难道就真的只凭短短时日的相处?他有露出这许多蛛丝马迹?还是说流沙太过观察入微?
「有钱人家的少爷大都爱看。」似是解释,又似是越描越黑,流沙说罢耸耸肩,继续自己的故事,「所谓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卖艺的人站在台上好像很威风,但背地里都过著不为外人道的严苛生活。光是体能、技巧、耐力等基本功的训练已经是你想像不到的残酷;接下来是分科,像我这般身手敏捷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反应迅速的自然是学变戏法的不二人选;而身壮力健的娃儿大都会被挑去练角牴、扛鼎之类;小巧轻灵的女孩子则分到高空杂耍去;如果筋骨长得好,那就倒大楣了,那个柔骨功不是人练的,全身的关节硬往不可思议的方向扭;不过若是一无是处,那就更糟。只剩下封在罈子里养大,成为畸形人一途。」
北冥低喃:「太残忍。」
「还有更残忍的呢。」流沙笑笑说道:「不过也些有趣的事。」
男人接著说了许多学艺时的遇到的人和事,有辛酸的,有苦涩的,也不乏叫人拍案惊奇的。流沙说故事的技巧别树一帜,喜欢插科打诨,再悲惨的事在他口中也显得滑稽惹笑,但细想之下,却又笑中有泪发人深省。
北冥虽不表示什么,但也一直用心地听。
「那时候团里有个很好的女孩,比我长五六岁,但为人却很义气,很照顾年纪小的家伙,我们一干师弟师妹也把她当成亲姐姐。」流沙微笑著说:「某次她出堂会时被个大人物看中了,大人物要留下她。这种事戏班子很常见,吃江湖饭的人都是九流子,没人把卖艺的人当人看。就算成了红角儿,也是达官贵人的玩物」
北冥听著低下头,一阵惭愧。北武家败落之前,族中男子也盛兴狎玩伶人,所谓的诗礼传家,内里也是藏污纳垢。
「团主当然不会为了一个不红的角儿,跟大财主过不去。可是卖解的人嫁到大户人家其实是一件很惨的事,会被其他妻妾排挤,被下人看轻,有些失宠了甚至被虐打至死。所以说,跑江湖的女子就是要从良嫁人,也宁愿挑些平凡老实的,穷些不要紧,但最好别知道自己的过去。」
「」内心一阵侧然。北冥忽然想起母亲的命运也是差不多。
「不过,我那个师姐也是个人物,她没有顺从命运的安排。」
「」好奇地挑眉。女子反抗命运殊不容易。
偏偏流沙在这时突然住口不说。
二人对望,北冥蹙起眉头等他说下去。
但流沙却歪著头,说:「你怎么不问我『後来怎样』?」
「」愕然。
「你什么也不问,我讲起故事来就不大有劲了。」流沙理直气壮地说:「好像一直只是我一人自说自话,你一句话也不搭理,也不知有没在听。」
「有听。」北冥勉强答。
「有听的话,你好歹给我一点反应啊。就像好的菜肴也需要盐来调味,动听的故事,也需要好的听众,才能够配合得相得益彰。」
「」白眼。
「唉,你这人啊。」流沙摇头叹气,无可奈可地说:「真是半点人情世故也不懂,话说得不好还罢了,至少做个好听众嘛。知道怎么做个好的听众吗?我看你也是不懂的了,我只好委屈点教教你吧。记著喽,以後人家跟你说话,你至少应该意思意思回应一下。人家说故事给你听时,你尤其要配合,在适当的时候插一下话,煽动一下气氛,偶然来句『後来怎样』、『然後呢』、『求求你继续说下吧』,这样说的人才兴致。明白吗?明白的话试一试。你问的越多,我说越高兴啊。」
看著流沙欠扁的脸,北冥脸色一沉,命令道:「说下去。」
「怎么这样说?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流沙絮絮抱怨,但也继续他的故事,「我师姐决定在逃跑,而且就在洞房那个晚上。」
「跑得了?」北冥皱眉。发生这种事,若被抓回去,肯定活活打死。
「当然跑得掉,有我从旁协助那有不成事之理?」流沙哈哈大笑,得意道:「消失和遁走本就幻术师的绝活。」
「」北冥眼里充分好奇。
流沙却可恶地说:「不过固中技巧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北冥不语,赌气似的不问。
流沙忽然露出温柔而感慨的表情,轻声说:「这事改变了我的一生。」
「」不解。
「而我师姐後来就是小虎子的娘了。」笑脸。
大既二人因此事互生情愫,後来结为夫妇吧。北冥恍然大悟,心中也泛起暖意。
流沙呷了口酒,抬头看天。明月已当空了,不经不觉他竟然说了那么久。
「这下该你喽。」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问什么好呢?」流沙想了一会便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去死亡沙丘干什么?」
「」北冥微一沈吟,答:「寻人。」
「嗯。」流沙点点头,以眼神鼓励他说下去。但北冥的嘴巴却闭得像蚌一样。无奈,他只好循循善诱:「还有呢?」
「就是寻人。」脸无表情。
一阵虚脱,流沙再问:「那寻什么人?」
「这是第二个问题。」北冥白他一眼。而他只欠了他一个问题而已。
「可是」流沙一呆,跳起来吼道:「我说了半个夜上,你就用两个字来打发我?」
男人一脸狰狞,北冥却连眼睛也不抬。彷佛在说:一切都是你自愿的。
二人互瞪了一刻钟,流沙忽然颓下肩膀,喃喃地说:「这不公平、不公平。」
「世上没有公平。」北冥说。
沙流抬起头,看他半天,笑了。
「你词锋居然也满利的。」男人笑著笑著,摊开手脚躺在柔软的细沙上。
北冥奇怪地看他一眼,原以为他会纠缠不休的。但流沙没有,他忽然唱起小调。
哑沙低沉的嗓音唱起歌来居然不难听,反而赋税纯朴的民谣一股沧桑的韵味。
北冥听著不由得痴了。
过了许久,才蓦然惊觉,这是他的家乡小调。
第四章
杨国承德十五年,七月初五,惊变前一月。
北武府歌舞升平,名噪一时的杂技团亦应邀前来献艺。
张灯结彩的台上,幻术师正把男童关进一口密不透风的铁箱内,接著在箱子下燃起熊熊大火。顷刻之间,烈焰把箱子吞噬,孩子凄厉的惨叫声不绝於耳,观众脸上尽是惊骇和不忍。直至火势扑灭,铁箱烧毁至不成型状,人们只道男童已被烧成焦炭,岂料箱子一打开,内里竟然空无一物。众人错愕之际,男童蓦地翻著筋斗从天而降,博得观众如雷采声。
「不愧天下第一杂技团。」宾客异口同声地夸奖。
北武家大公子得意道:「在下早前曾在京城看过他们表演,觉得不错,便邀来大家开开眼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大公子有好的总是不忘大家。」
「让大公子念念不忘的怕是另有其人吧,像刚才那柔骨美女,呵呵,大公子今夜艳福不浅,恭喜恭喜」一阵猥亵的笑声。
聊起少女惹人遐思的体态,男人们肆无忌惮地笑闹,忽然感到背後一阵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属於孩童的眼睛。
孩子的眼眸炯炯有神,明澄而乾净,且带著一丝与年龄不附的冷,看得众人浑身不自在。
「然儿?你、你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大公子涨红了脸,大声呼喝。
「」孩子抿著唇,不答。事实上他一直在这儿看戏法,一点也不鬼祟。
「还不快滚!」恼羞成怒的父亲破口大骂。
一旁的红娘闻声连忙上前带走不懂事的儿子。
北武然被母亲大骂了一顿,关到书房去。但早熟的孩子也不哭闹,只是静静地在一角看书。
过了片刻,忽然听到一下轻响。
北武然抬眼细听,好像有老鼠的叫声在书架後传来。
「出来!」凝眉。
「吱、吱吱」老鼠彷佛边叫边走远了。
「别装了。」
房内寂静无声,但过了半晌,一个男孩在书架後钻出来。
男孩身材乾瘦,身上伤痕,神情是强悍不驯。北武然认出他是刚才变戏法的孩子。
「啧,倒楣!刚才看你捱骂也不作声,还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