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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司……这些事情枯燥而乏趣,但我却乐于听见子晟的声音飘荡在我的耳边。偶尔我瞥见他的神情,发觉他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倦色。
天帝微阖双目,仿佛似听非听。
子晟念完之后,等候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便试探地问:“不知道祖皇以为如何?”
天帝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依然不置可否。沉默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份名单是承桓定的,还是你定的?”
子晟愣了一愣,小心地问:“祖皇的意思是?”
天帝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问问这份名单是承桓拟出来的,还是你,或者别的什么人拟出来的?”
子晟仿佛松了口气,说:“是孙儿会同吏部的两位卿家,还有几个幕僚一起拟出来,储帝改定的。”
“承桓改了哪几个?”
子晟说了三个人的名字。
天帝点点头,便又不言语了。
子晟说:“祖皇若没有别的旨意,那便照此办理了?”
天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若有所思地在想什么事情。
又过了许久,才慢慢地问:“上个月理法司是不是接到一桩下界的诉状,告纪州督抚昏聩,贪财罔法,草菅人命的?”
子晟露出一些意外的神情:“是。是有这么桩案子。”
“怎么处置的?”
“查无凭据,已经结案了。”
天帝点点头,又问:“那两个苦主呢?”
子晟仿佛很是迟疑,过了好一会,才有些勉强地回答:“听说是在狱里得了疟疾,死了。”
他的声音隐隐透着慌张。于是,天帝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高深的笑容,我觉得那仿佛是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的洞悉,包含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高高在上,却又同时混合着深沉的慈爱。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子晟,我看见子晟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过了很久,听到天帝慢慢地说:“承桓并不知道吧?”
子晟怆然跪倒,颤声道:“祖皇,这桩案子牵连太大,如今朝局宜稳不宜动。孙儿权衡再三,不得已……”
天帝拿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一口,淡淡地说:“你说的牵连,是不是指的承桓的新政?”
子晟犹豫了一下,轻声地说:“是。”
沉默了片刻,天帝忽然展颜一笑:“起来吧。其实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子晟抬起头,迟疑着,却没有动。
“起来吧。”天帝再一次说,口气变得很柔软,仿佛伴着一声悠长叹息。然而他的眼睛不再看着子晟,而是投向一个很远的地方。
子晟慢慢地站起来。
便在此时,听见天帝低沉的声音:“子晟。”
叫了这么一声,又是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说一句话要用很大的力气。过了一会,终于还是很果决地说了出来:“以后再有这样的案子,不必再压下去。”
我看见子晟恍如胸口被人猛然捣了一拳,身子一晃。
这一拳同样捣在我的胸口上。那时我终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彻骨的寒意从足底慢慢地升起,在那样一个温暖的春日,冷汗浸湿了我的罗衫。
恍惚中听见子晟回答:“是。”声音低弱,几不可闻。
这一夜,我不断地被恶梦纠缠。我反复地梦见初入帝都的那天,在官道上远远地望见残阳映照下,帝都的城墙呈现出鲜艳的血色,墙头牙齿般的箭垛,忽而化成了真正的利齿。我尖叫一声,夺路而逃。然而不管往哪里逃,都有一张血盆大口等着,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再没有容身的地方。空中仿佛有无数的人在叫,逃不了的,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我惊醒过来,喘息着,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口照进的宁谧月光。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忽然悬到了体外,在胸前一下一下地跳着。夜是如此地静,但我却不敢再入睡,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那张仿佛要把自己吞下的大口。
躺了很久,我轻轻地坐起身,披上一件衣裳,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外间的珠儿和珮娥都在熟睡中,我小心地绕过她们床边,开门到了回廊上。夜半的寒意扑面而来,我微微哆嗦了一下。廊下的梨花,在月光下像是漂浮的雾气。
我来来回回地踱步,安静使得轻微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我的心情,终于在这种枯燥的“沙沙”声中安定下来。渐渐地,我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这脚步声在某处起了共鸣。也许不完全是幻觉,我又想,或许,此刻,在帝都的另一个地方,确实有另一个人也正像我一样,无眠地来回踱步。
他是不是,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也许你该远走高飞,到一个可以隐藏身份的地方。”
母亲说过的话忽然在耳畔回响。我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明月,仿佛它化成了母亲的脸,正温柔而担忧地在天上看着自己。“娘……”我张口呼唤着,然而酸楚的感觉先于声音冲了出来,在喉咙口凝成含糊的一团。我的眼睛湿润了,母亲的脸庞渐渐变形,最终消失不见。
第二天,只觉得人昏昏沉沉的。御医诊断的结果,只是疲倦和受寒。但从这天起,我就不断地发低热,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这病仿佛挥之不去,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到了第六天,终于惊动了天帝。当他进入我的房间,浓重的药香使他皱起了眉。他沉默着,长久地注视着我,脸上露出难过和怜爱的神情。
“唉……”终于,他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触动了我的心事,我呆呆地望着桌上放的一大堆我最爱吃的果品,那都是昨天晚上承桓命人送来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清楚了我的喜好。
“你会好起来的。”摒退了旁人之后,我的外祖父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眼神除了慈爱之外,还有另外一股刚毅,仿佛他觉得这样就能带给我力量,让我支撑过去。
他又说:“或许我不应该这么快就让你承担这些事情。但你是我的外孙女,这已经不可更改。所以,你只有学会让自己心硬一点。我老了,或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必须为天界和我姬氏皇族的将来做一个打算。慧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真正地疼爱你。”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手里握着的玉坠,父亲也认为自己是真正地爱着母亲。
我轻轻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苦笑,但在我的外祖父,却仿佛觉得安心了。
“你会好起来的。”他在临走之前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仿佛一切,连同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确实好了起来。就好像我的病让人困惑,我的康复同样也令御医不解。
当我能从病榻上起来的时候,就听说白王称病不再上朝已有半月。
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可是偶尔地听到有人悄悄地议论白王薄情,又忍不住在心里给他辩解,他也是无能为力呀。
承桓还是那样仿佛永不会变的神情。我常觉得迷惑,他自己到底有没有觉察呢?有时候我甚至想,也许我应该告诉他,但是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即使告诉了他,也于事无补。
天气慢慢地热起来。槐花谢去,荷塘的莲叶绿了,空气中开始漂浮着栀子花的浓香。每天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但我知道,暗潮正在涌动,不知何时就会喷发出来冲破表面的平静。天宫的殿堂、山石、花树,都仿佛沉甸甸的,就像琴上的弦已经绷紧,随时都有绷断的危险。
不久,发生了一件震动天界的大事。那天珠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贯伶俐的脸上掩饰不住惊乱的神色,我便已经有了预感。
“凡人!有个凡人从天梯上到了天界!”
我想那瞬间我的表情正与珠儿如出一辙。
传说那叫做天梯的,本是开天的大神盘古力竭而逝前未及放下的一条手臂,就成了天界凡间之间的一条通路。即使没有神器的帮助,凡人也可以通过天梯,到达天界。可是千万年来,就从来没有凡人能从那里上到天界,因为那被称作“天梯”的,只不过是一座奇险极难寸草不生的山峰,如同一把剑,直插在天地之间,傲然藐视那些试图征服自己的凡人,看他们雄心而来,颓然而去,也有人就此留下了躯体,随岁月流逝化为岭间飞旋的尘土。渐渐地,连天人也快要忘记了天梯的存在。
忽然之间,竟真的有一个凡人从天梯上了天界。
这个人的出现,就如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