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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桑桑脱下有些汗湿受潮的外衣,将他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又到灶下去熬了一大锅姜汤,怕桑桑吃不下,又放了些红糖,用小火温着,等他醒了好喝,少时桑大娘回来,也可以暖身。
一切齐整,曼疏这才返回店面,见那男子依旧不焦不躁的立在店中,心里不由有些过意不去。
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请他坐下。
那男子点头道谢,接过茶,在曼疏所让的椅子上坐下来。
行动间衣袂轻扬,有如行云流水。
曼疏再度致歉:“方才怠慢了公子,还请多多原谅。请问公子,可有看上的绣件?”
男子搁下茶,微微一笑,“当然是有。”
曼疏此时才注意到男子的相貌,疏朗的眉目,面官如玉,这一笑,有如秋水长天,辽阔静远,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曼疏便也回了一笑,“但不知是哪幅绣件有缘,入了公子的眼。”
“就是这幅。”男子信手一指。
曼疏看过去,正是自己刚刚收针的那幅山水,不仅笑道:“原是因为它才怠慢了了公子,既然公子看中,那就半卖半送吧,全作赔礼。”
“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男子也不推辞。
曼疏道:“理当如此。”说了个价,果然极低。
男子看来是知道行情的,也不啰嗦,爽快地付了钱。
曼疏请他稍候,自己将那刚完成的绣件收尾整理,从绷子上拆下来,取了幅轻纱包了,裹上油纸,递给男子。
“多谢公子宽厚。”曼疏微微躬身送客,“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不能多留公子,敬请见谅。”
男子微微一笑,并无离开之意,待要开口,忽听得身后桑大娘的声音响起——
“师弟?青容师弟!”
九
让那对久未见面的师姐弟在堂中叙旧,曼疏自己去准备晚饭。
看着锅子里的汤,有趣的笑笑。
忽然有了几分真实感——自己真的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呢。
既然有师弟,那么就有师门。
桑大娘,果真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不过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说来,应该没有人的故事会比她更离奇,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
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溢出,曼疏熄了灶下的火,用大碗将汤盛出,连同其他几个已经做好的菜一起装入食篮,拎起来走向内堂。
桑大娘二人本来正坐在桌边谈笑,见她进来,一齐站起身要过来帮忙,却被桑桑抢了先。
睡饱了起来,喝过姜汤发过汗,小家伙很是精神,一头扑在她身上,想要帮忙。
曼疏很开心,腾出一只手摸摸桑桑嫩呼呼的小脸蛋,笑着道谢,推他去椅子上坐好。
桑大娘接过曼疏手中的食篮,对青容笑道:“自打曼疏来了之后,我就算彻底失宠了。”
青容莞尔,也来帮忙布菜。
曼疏做菜的手艺虽然不及桑大娘,但是却多变化。往往将后世的菜品加以变动,同这里的菜融合,味道新奇,每每让人惊喜。
虽然都是朴实的家常菜,但几个人和乐融融,兴致一来,桑大娘甚至把珍藏的流香都拿了出来。
席间,曼疏并不太搭话,只是照顾桑桑吃饭,含笑的听着他们笑语。
桑大娘比青容大了十几岁,青容刚入门时还是个和桑桑差不多大的孩子,几乎是被桑大娘一手带大的,因此他们名分是师姐弟,却有着近乎母子的感情。
多年不见,当年贴心的师弟越发的温润如玉,欣慰之余,桑大娘也不免心生感叹。
年华似水,究竟是——追不回。
吃过饭,曼疏把桑桑带回房间去玩,让桑大娘他们可以单独说话。
桑桑玩得累了,揉着眼睛靠进她怀里。
抱着桑桑,轻轻的拍抚,低低的哼唱着年幼时妈妈哼给她听过的柔软曲调,哄他入眠。
孩子很快就睡了,圆圆的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睡得那么天真,那么惹人怜爱。
曾经的曾经,她也这样睡在父母的怀里,珍宝一样的被宝爱。
即使后来那么多的痛苦折磨,那样坚强有力的臂膀始终护在她的身后,那样温暖爱惜的眼神从来不曾离开过她。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父母曾经为她流过多少泪水。
因为在她面前,他们从来都是笑着的——笑着帮她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的手里逃脱,笑着迎接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回人世。
很多医治过她的医生都说她是个奇迹,那么严重的缺陷,她竟然能够熬到可以接受多次大型的手术治疗,并让身体恢复到接近常人,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他们错了。
那不是什么奇迹。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天助自助者。
她之所以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完全是凭着她的执念。
得到的爱那么深刻,让她对生存有着无比的执念。
她是那么的爱着这个人世。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吃妈妈做的菜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和爸爸学刺绣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泪水————
泪水烧伤了曼疏的眼眶,那纷纷落下的,是她心里的殷红的伤。
苦涩而冰凉的液体,慢慢的打湿了怀里孩子的脸庞。
她能怀抱着爱怜的孩子,但是她的父母的呢?
他们心上的孩子在哪里——
把脸深深埋进孩子的肩窝。
这一刻,思念和愧疚像疯狂的刀斧,斩碎了她这颗完好的心脏——
一双温柔的手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迷蒙中,桑大娘悲悯的看着她。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那个总是笑得温柔的女子神色如伤。
两个人,一坛酒。
雨后的屋顶冰冷湿滑。
月亮洁净白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低低的垂挂在天幕上。
“喝酒吧,不要看月亮。这里的月亮太亮,会把心里的那些等着烂掉的东西,都照个一清二楚。”
曼疏接过酒坛灌了一口。
不是绵甜的流香,火热辛辣的酒水顺着食管落进胃里,继而又凉的让人从心里冷起来。
“这酒叫错认水,清澈似水,但后劲极大。刚来这里的那些日子,桑桑还是个刚满月的婴孩,时刻不能撒手,又要开店谋生,真是要了我半条命。但是就算再累,每个晚上,我也还是要靠这个才能换得片刻睡眠。”
“青容刚进师门那会儿,和桑桑现在差不多大,也不爱说话,但是粉妆玉琢,可爱的不得了,谁都喜爱他,偏偏他只和我投缘。我那时也只有十七岁,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娘亲,事事都放不下的爱惜他。
大师兄取笑我,他说,等我们成亲有了孩子,你要是有疼青容的一半那么疼他,他都是这世上最命好的孩子。”
桑大娘的脸上带着酡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那些遥远的回忆。
“我上面只有一个大师兄,都是从小就在师门的,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我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师傅给我们定了亲。大师兄对我很好,那时我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亲人和爱人。”
接过曼疏递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桑大娘闭上了眼睛。
“十八岁那年,我们成了亲。那时候真是快活。月华门本是医家,也没什么江湖纷争,我们整日里种药晒药,漫山遍野的采药,埋在一堆古书里整理药方,夫唱妇随,神仙眷属也不过如此。但是,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年。一年以后,师兄奉了师傅之命下山去给一个江湖上有名的耆宿治病,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天我送他下山,他答应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然后一起给青容过生辰。那天的阳光那么明亮,金子一样的光,穿过山间的树枝落在师兄身上,他那么英姿俊朗,那么温柔。还没有分离,我就开始思念了。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个属于我的大师兄,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
“他给病家治完了病,在往回赶的路上,被病家的仇人伏击,人虽然没有死,却受了重伤。被那病家救了回去。醒来之后,竟然失去了记忆。病家有个女儿,对大师兄本已仰慕,衣不解带的服侍左右。大师兄伤愈之后,在那耆老的主持下,与那小姐成了亲。”
“我在师门苦等数月,等不到大师兄,却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惊怒之下昏厥倒地。醒来以后,师傅告诉我,我已经怀有身孕。为了这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心下山去找师兄。师傅并没有阻拦我,只是叹息着和我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