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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说:“没什么,突然想起刚来西雅图时,第一次看到你在湖边喂鸳鸯的情景。”
“怎么着呢?”
“很激动,非常的激动”
“真可惜,我不该把那艘船屋烧掉的,”我惆怅地盯着湖岸停着的成排的游艇,“几百万美元呢,想想都心疼。”
“你历来就是个败家子。”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财产都败光?”
他笑容恍惚:“不怕,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个败法。”
我看着他,问:“你想知道?”
“嗯,很想知道。”
“告诉你,我想在乡下买块地,要有密密的树林,盈盈的草地,我要在树林里建栋木房子,喂很多的羊,就是新西兰的那种白白的、肥肥的小绵羊”
笑容凝固在他脸上,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我看到他眼中闪闪的,瞳仁里倒映着我的脸庞,他无比眷恋地看着我,声音轻得如梦一样:“很美好的愿望,你一定可以实现。”
“那你的愿望呢?”
“我的?”他嘴角闪过迷离的笑意,这次我看清了,他眼中闪动的是泪,他说:“我的愿望早就跟你讲过了的,我想变成一只羊,守候在你身旁”
我哽住,直直地看着他:“你这个愿望不好,我是要你的人陪着,不是让你变成羊来陪我,那么多的羊,我我怎么知道哪只是你?”
他不容我继续说下去,伸出臂膀拥住了我,尽管他穿着厚厚的大衣,但仍能感觉他的身体是那么单薄。他甚至在发抖,温暖的阳光下,他发抖。我抱着他的背,好希望可以给他足够的温度,即便是一起长眠,也不要那么冷。
我不要他做我的羊。
至少今生不希望,来世,谁会认得谁呢?
但是他又跟我说:“Frank可能也要做手术”
“他,不是做过手术吗?胆结石,已经好了的。”我大惊。
“他他的肝也出现了些毛病,不过没关系,比起我的手术,他那算小手术了。”他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
“什么时候做手术?”
“跟我差不多的时候。”
两天后,耿墨池再度昏倒入院。
他知道,他可能等不到那颗捐赠的心脏了,他会死在捐赠者前面。我们都不知道捐赠者是谁,连祁树礼都不知道。
他说:“是我手下联络的,我真不知道是谁。”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Smith大夫给耿墨池注射了一种新药,那种药可以极大地刺激心脏的活力,但最大的剂量每天不能超过三支。现在,他每天用两支。
生命对他而言,已经孱弱得就像是一缕轻烟,只呵口气就能化去似的。我不知道那药注射到他血液后是种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后,他竟对我恍惚睁开了眼睛。正是清晨,微风拂动飘逸的纱帘,闪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绿,粉的应是樱花,稠密地堆在院子里像一团团粉色的云。和煦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他竟然笑了,静静的笑淌了一脸,在那样苍白衰弱的面孔上,犹自显得哀怜。
我坐在他床边,却只能冲他微笑。
他嘴唇微微颤动,想说话。我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唇边,气若游丝般,他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我想跟你结婚”
我胸腔里霎时有如一柄带刺的尖刀在剜着,汩汩涌出滚烫的血,我舌头发硬,微笑着点头:“好的。”
“我要你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妻”
“我答应你,墨池。”
“来世我做你的羊,今生我还是要做你的丈夫。”
我连连“嗯”着,泪水滚滚地滴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想给我拭,却无力抬起手臂。我抱着他的头,脸颊摩挲着他的额头,说:“我马上去准备,马上就去!”
是的,他终于还是绝望了。他不相信来世,他知道我也不信,现在还有一口气,他希望还来得及,来得及让我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名正言顺,多么刺痛的字眼!十年纠葛,我们一直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即便是在新西兰做过他一天的新娘,那也只是他给自己的一份无望的慰藉。他看不到来世,我也看不到,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我的一只羊,所以才想今生做个了却,他想含笑躺进那个墓园。
人,唯有绝望到此,才会如此绝望。
我用袖子拭去泪水,出了病房,赫然发现他的前妻米兰站在走廊上。
“是我要她来的,”一边的祁树礼连忙解释,“我跟Steven马上都要做手术,你又有身孕,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我不放心。”
米兰缓缓走到我面前:“你可以不欢迎我,但他毕竟是我前夫,我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他还没死!”我还是不想看她。
“Cathy,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我们不应该学会宽恕吗?”祁树礼说得倒是很冠冕堂皇。我看着他,转移话题:“他,他想跟我结婚”
“哦,是吗?”
“是的。”
“那就按他说的去做吧。”祁树礼回答得很简单,看不出内心是什么想法。他好似也很虚弱,脸色比耿墨池更差,我几乎忘了,他也是个即将推进手术室的重病患者。他把头转向米兰:“你就帮他们去做准备吧,最好是在我手术前。”
“为什么?”我的目光表露出疑惑。
他恍惚一笑:“还用说吗?这辈子我已经没希望,何不成人之美?下辈子,我一定比他早遇见你,我敢打赌,我肯定比他早遇见你。”
米兰陪同我一起去选婚纱,因为祁树礼的手术安排得很近,我们必须争取时间。而且,听Smith大夫说,那个心脏捐赠者情况已经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他一停止呼吸,耿墨池的心脏移植手术就必须进行,因为时间的不确定,所以不知道那颗心脏能否来得及被移植,我们只能抢在手术前,把该处理的事情尽可能的处理好。
不确定,什么都还不确定,我们默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而他这边已经奄奄一息。我极度的焦虑,心神不宁,整个人被抽空了似的,失魂落魄没有主张,很多事情都是米兰出面帮我打理的。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不堪回首的恩怨过节儿,让我跟她之间总还是有隔阂,明明很想说声谢谢,却麻木地面对。听耿墨池说,离婚手续办妥后,他还是给了米兰一大笔钱,结果出人意料的是,米兰拒绝接受。
在婚纱店的化妆间,我忍不住问她:“耿墨池给你钱为什么不要?你不是最喜欢钱的吗?”
“我是喜欢钱啊,不过现在我觉得钱对我真的不那么重要了,我想活得有尊严些,理直气壮些。”米兰淡淡地笑。
我看着她直摇头,表示还是不能理解。
她说:“我已经跟中田正式分手了,很奇怪,我居然一点都不难过,相反,看到耿墨池躺在病床上靠那些管子呼吸,我才真的难过。其实我一直就难过,别忘了,当初也是因为爱他才嫁他的,他没把我当回事,我只有拿他的钱出气,挥霍无度,有时候用钱用到手软,可是他还是没把我当回事,哀莫大于心死,在你为他挡了一枪后,我就真的心死了,他连跟你合葬的墓地都选好了,我还能指望什么?”
“那你没钱,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我不是买下了“邂逅”餐厅吗?养活自己足矣,没准还能养个小白脸,哈哈”她放肆地大笑,从前的米兰似乎又回来了,“唉,拥有不了心爱的男人,拥有他喜欢的餐厅,总不为过吧?”
我笑骂:“变态。”
她看了看我的肚子,忽然又说:“不过我可是提前打好招呼,你的孩子生下来后,可得认我做干妈,否则我就翻脸。”
她说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我知道她已经不能生了。曾经的过往,我们都承受了代价,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那么选择,那么疯狂,直到时过境迁,才明白理智和情感,很多时候是情感占上风。如果都有那么多理智,会有今天的痛彻心扉吗?
宽恕吧,我这么想。
给彼此留一条生路,只能这样。
试完婚纱,米兰去酒店打理婚礼事宜,我坐着祁树礼的奔驰车一个人回家。一进门,祁树礼已经等候在客厅,看他头顶烟雾缭绕,应是等候多时。“怎么样?选好了吗?”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问。
“嗯。”我点点头,静静地坐到他对面。他看上去也是消瘦得不行,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华,有的只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晦暗而漠然的绝望,看着我时,眼神空洞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