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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迎初冷笑道:“既然娘和妹妹要听规矩,那迎初便跟你们说规矩。人冯家孟夫人循了正经的礼数前来向芷姐儿提亲,帖子上规规整整写的是芷儿的齿序,他们相中的是柯家长房四姑娘芷姐儿!可为何又会传出来把八姑娘柔姐儿许给冯家了?这可让芷儿怎么做人,又让外头的人怎么看咱们柯家呢?今儿个趁着人都在,不说相公这个做哥哥的要怎么样,但请老爷和娘至少给芷儿一个明白吧!”
柯怀远沉吟着还没有说话,苗夫人脸上阴晴不定,道:“你们哪里知道与赵家联姻对柯家的好处?芷儿和柔儿的亲事老爷和我不仅要考虑她们的终身之福,更要考虑两家联姻的结果,你们在这儿胡乱张罗,殊不知要坏了老爷的大事!”
柯弘安看向苗夫人,道:“那敢情好,既要顾全到爹的大事,又要顾全两个丫头的终身之福,那弘安倒有个万全之策。”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道,“何不如照旧把芷儿许给冯家,至于赵家,让柔丫头嫁过去便是。”
苗夫人脸色一变,旋即又平复如初,冷眼盯着他,道:“弘安啊弘安,你浑浑噩噩这些年,当真是连本分都忘记了吗?你是两个丫头的长兄没错,只不过,她们的婚姻大事,还真轮不到你出主意。”
他放轻了声音,却坚定了语意:“轮不到我出主意,也轮不到你来出主意。”
苗夫人不是没有听清他的话,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隐忍片刻,方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你眼里还有老爷吗?”
“我眼里有没有爹,就跟芷丫头的婚事一样,与你无甚干系!”柯弘安毫不掩饰面上的轻蔑。
苗夫人眼内的恨意一闪而过,不多时便泪盈于睫,似是怀着极大的失落:“我一直担心,你口口声声唤我的一声‘娘’,并非发自内心这些年来我视你们如己出,所有用度都比我亲儿还要好还要周全,就是生怕你们心里怨我对你们不够尽心没想到,没想到你还真是怨我”
柯弘安不以为意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出早知底蕴的折子戏:“你也生怕我们会怨恨你?为何会怨恨你?你又为何会害怕?是不是因为你曾经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苗夫人脸色顿时煞白,声音颤抖:“你”
柯怀远沉着脸走到他面前,道:“我已经知道你有什么打算。看样子,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对着干了,是吗?”
柯弘安笑里带着几分嘲讽:“你还要多问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使你对我狠下了心。到如今,你还要继续和这个蛇蝎妇人一同祸害你的亲生女儿吗?”
柯怀远眼光一凛,猛地一扬手,朝柯弘安脸上狠狠掴了下去!这一巴掌几乎积聚了他全部的力气与心头的重压,没有半点留情,当他的掌风掴落在儿子脸上时,同时也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痛感,自掌心中酸麻地蔓延开来,直抵心房。
这一记耳光突如其来,柯弘安来不及闪避,亦没有闪避的余地,生生地受了下来。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容迎初慌忙上前扶稳了他。他捂上自己痛得僵麻的脸颊,触碰到一手湿濡,低头一看,方知是嘴角破裂渗出的鲜血。
柯怀远把生疼的手掌负在了身后,目带冷冽道:“这一巴掌,是教训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柯弘安忍着痛楚,张口才想说话,却听一旁传来了细微的抽泣之声,幽幽浅浅,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
在场诸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直站在容迎初身后无言无语的柯菱芷此时梨花带雨,一双泪眼凄冷冷地注视着柯怀远,她兀自抽泣不止,柔弱的双肩随着她的哭泣轻轻耸动,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抬手拭去两颊的泪珠,却拭不去满面的哀伤:“爹爹,求你不要再骂哥哥,也求你不要打哥哥。过去你从来不会骂我们,更不会打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小的时候你心疼我们,把我们当做心尖儿来心疼。我记得有一次哥哥在老祖宗的屋里顽皮,不小心打碎了老祖宗心爱的白玉花樽,我们娘要家法伺候哥哥,是爹爹你第一个拦在前头,说不能打,没有道理,就是不能打。你只是抱着哥哥,轻声细语地跟哥哥说他哪儿不是了。我们娘跟你说,打小不好生管教,能让我们知规矩吗?爹爹你说”说到此处,她益发悲从中来,一下哽住了声音。
柯怀远有一瞬的怔忡,女儿的话勾起了他以为早已抛诸脑后的记忆,原来他并没有忘记,往昔的一切,他仍然历历在目。
柯菱芷咽了咽,颤声继续道:“爹爹你说,打在儿身,痛在我心,安儿懂事,不用打骂,他会知道分寸,我的孩儿,我相信他”
柯弘安别过了头,轻轻闭目忍下了险些便要冲出眼眶的泪湿。容迎初在旁亦不禁动容,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感觉到她掌心中的暖意,心下略觉安慰,平下了几许悲怆,不由回头朝她投去了眷眷的眼光。
韦宛秋向前迈出一步,本欲到他身边来,却又在看到他的这个目光时止住了脚步。
你不需要掩饰对她的情意,她也那么理直气壮地站在你的身旁,在你危难的时刻,在你腹背受敌的时刻,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伴你面对千夫所指。
我不惜代价推波助澜,不是想看到你们患难见真情,我原以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难道不是各自飞吗?
苗夫人暗带凌厉的目光透过盈盈的泪雾落在一言未发的柯怀远身上,脑中急转,一念落定后,她骤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悲鸣,号啕大哭道:“你们都不要再说了,谁也不要怪罪,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急于为芷儿定下好亲,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老爷,我不会跟弘安去争,我不会再过问芷儿的亲事弘安要管,那便让他管吧”
她这阵震耳的号哭将柯怀远的心神给牵了回来,忙道:“不能让弘安管!”她闻得此言,故作掩脸痛哭,泣不成声,同时也掩下了眼中的得意。
柯菱芷冷冷地看了一眼苗夫人,含泪道:“爹,在十年以前,你不打骂我们,是因为你打心底里疼爱我们,可是往后的十年中,你不打骂我们,是因为你心里、眼里,都没有了我们。”她苦苦抑下喉咙中的哽咽,“不要再口口声声说什么为我定好亲,我的亲事,你也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先前两年,多的是好人家上门打听,可是她不说,爹爹你也不会留心。蹉跎了我这些年岁,难得孟夫人一片诚心,真心喜爱我,可是你也不在乎,不在乎冯家的颜面,更不在乎我这个女儿的终身”
眼看父亲要开口说话,她却抬手摆了一摆,摇头泣道:“我是爹的女儿,在家从父,自然事事听从你的,只不过我也是今夜才知道原来你要我嫁的人是个痴儿哥哥嫂子他们不忍心,代我出头,这些是是非非都因我而起。可是爹爹今夜的面目,也让我害怕,在你眼里,哥哥好像已经不是亲人,而是仇人,他不过就是为芷儿讨个说法罢了,为何会惹得爹爹如此憎恨?是因为,我们娘走了,你们的情分也散了,连带着对我和哥哥的一点亲情,也烟消云散了吗?”
柯怀远心乱如麻,转过身背对着众人,道:“我不要听了,你不要再说了!你的亲事我不会胡乱安排的,今夜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都给我出去!”
柯菱芷泪容上绽出一抹悲戚的笑颜,她转向兄长,道:“哥哥,还记得十年前的中秋夜吗?那天晚上,爹爹正陪着我和三哥哥赏月,前一刻还是谈笑风生,可是哥哥你过来以后,爹爹一张脸就变了,也不再理睬我们,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都很慌张,反倒是哥哥你没有在意,还跟我说,看到天上的月亮没有,我们的爹爹就像月亮”
柯弘安眼角终究泛起了一点晶莹,他注视着父亲的背影,与妹妹异口同声道:“我的爹爹似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
柯怀远耳闻着儿女的这句话,整颗心紧揪不已,似有无尽的沉痛不知不觉地坠于胸臆间。
他垂下头,默然无声,良久。
直至柯弘安他们都离去后,他方浑身虚浮地跌坐在椅上,依旧是木然地沉着脸,一言不发。
苗夫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为他披上一袭团福纹大裘,轻声道:“老爷,不要再多想了,时候不早,还是先歇下吧。”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哭得浮肿的眼睛上,须臾,方沉沉道:“芷儿说我对待他们就像仇人一样他真的是我的仇人,他该恨我。”
苗夫人眉心一跳,容神间浮起一抹凄惶,缓缓跪蹲在他的椅旁,仰首凝视他道:“老爷,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