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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剩儿看她的目光又怕又畏,分辨道:“今天该彭虎儿放全村的牛。”
那女人却动了怒,一巴掌拍到了五剩儿脸上:“那水呢,你挑了吗?”
不等五剩儿辩言,她已一把捏了五剩儿的耳朵,趔趔趄趄地就把他往村里赶。
小稚倒吸一口气,看看自己胸前红的那一块,想起五剩儿身上的伤,就知这女人原来就是五剩儿的后娘——村里自己现住着的人家路阿婆一提起来就忍不住直咧嘴的胡大姑了。她下手打起孩子来那叫一个狠,小稚看她一掌之下,五剩儿的左脸上便肿起老高。路阿婆每回一提起她和五剩儿就忍不住叹气:“要是她自己有孩子,对五剩儿这么凶倒也罢了,偏她种打不下来一个,拿着前房的孩子就这么象牲口一样的使。”
小稚看着五剩儿趔趔趄趄被驱赶的身影,眼里不由不争气地就要流下泪来。五剩儿还尽量想走得稳当些,想尽力表现出一种淡视强加在他身上屈辱的尊严来。可那小小的反抗与那么无助的尊严更让小稚心里发酸。他从小接触的都是温柔和雅的人,再也没想到会见到这么粗砺的人生底色——他们就不知道一个孩子也是有尊严的吗?土谷祠四周绿树田畴的景致一时在他心里也失了色彩——父亲从小教他读‘归去来’,看父亲的样子,是那么想回到一个平和的乡村,获得一场平和的休息,但他要回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粗劣、野蛮、照样有人欺压人的乡村吗?那又和他们出了长安城在道上被人追杀的感觉有何不同?
五剩儿的后娘是外乡人氏,一个河间妇人。村里人提到她的藉贯总不由有一种蔑视的表情,那表情让小稚很不舒服。人生处处是不平——远处田里一个赶着牛正在犁田的农人本正在看着这边的热闹,这时见河间妇已带着五剩儿走远了,牛却得了空闲着偷了会懒,他就一鞭狠狠地抽在那瘦瘦的牛脊上,鞭出了一道血痕。那声间尖啸啸地刺进了小稚的耳朵里,小稚一扭头,不忍看。土谷祠看祠的老头儿这时也正吐了口痰,狠狠一脚向那条他从来不喂、这时正缩缩地凑上来以为是什么好吃的、要舔他吐出那口痰的那条癞皮老狗身上踹去。那老狗便瘸了一条腿低呜着跑开了,老头儿脸上露出丝难得的笑意。小稚的眼里又一次涌上泪,他觉得心里好不舒服:五剩儿回家看来又要带着一身的淤伤干他那永远干不完的活了。小稚走远了些,躺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忽然好想好想有一身好高的功夫。他也不知要功夫来做什么,只是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他要——要五剩儿不再挨打、要那老牛不被鞭抽、要给那老狗一口饭吃、也给那看土谷祠的老人一点除了踢打老狗外别样的一点快乐。在这个‘七家村’住了快两个月了,以前在长安城、生活里的熟人们或有意或无意地遮在他眼前的一点柔纱似乎都揭了开来,让他看到饥色与不平。他象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江湖的含义。江湖是什么?——江湖也就是孩子们逃避他们不情愿看到的一切的时候所痴心妄想欲逃入其中的一个渊薮吧?虽然它其中的波诡云谲、挣扎苦斗可能并不真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快意的。但小稚幻想着自己要是有一天可以有力改变这身边让他不满的一切时的样子,不由渐渐开心了起来。——他心中的江湖是个快意平生可以如烟花一般灿烂的江湖。
小稚的眼望着天上的云,一时只觉脸中闷闷沉沉。河间妇那张黑的有着麻子和苦恨痕迹的宽脸似压在他的眼前,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入了梦里。
……………………
第三章 械斗
下楼子的二赶子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抄着近路,趟过田沟地渠,好容易才赶到了七家村。然后,祠堂的钟声就响起了。
——说他深一脚浅一脚,是因为他一条腿有些瘸——他带来的消息当场就让村里的老人们黑了脸。不为别的,只是插秧的季节又到了,跟七家村接边的武候庄的人们又要有所动作了。
早年,那还是十多年前,有一年干旱,七家村为水源的事就和武候庄的人发生了一场争斗。七家村在这条‘耿水’的下游,上游就是武候庄。那年,武候庄的人在小溪上游修了个小坝,把流向七家村的水全截住了,村里于是井绝堰干。七家村当时没有什么青壮年男人,有的多是一群妇孺,不说种地,连人和牲口的饮水也全断了,眼睁睁地看着上面武候庄的人用水恣肆随意,他们派去上游运水的车也全被武候庄截了下来。七家村的村民也知道武候庄的用意,当年他们为一桩婚事和武候庄的人翻过脸,以后双方就有了仇怨。何况七家村多是外来之人,是余老人当年置业把镖局的一干妇孺安排在这里的,对方早就看上了他们这块膏腴之地,一直想逼得七家村的人呆不下去,好把这块地贱卖给他们的。这一着他们可说是图谋了多年,只是七家村的人一向忍气吞声,才勉强存活下来。那次他们得了机会,绝不肯轻易放手。七家村为了存活,两村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七家村里虽还有一两个伤残的镖师,无奈对方人多,他们这些年心冷江湖,也都把当年的工夫放下了。这一仗,七家村死伤了七八个人,还是没有抢回水源来。这段事日后就成了村里老人们常给后生小孩讲的古。
——小孩儿们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找着的水?”
——老人们说:“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咱们给咱们的大恩人余果老送了个信,他连夜马不停蹄地赶来,跑死了三头牲口。是你余爷爷来了后,一刀劈断了耿溪上游的断龙闸边的压闸石,武候庄的人才压下了他们的骄气,答应卖水给七家村的。”
那段故事几乎成了七家村小儿心中最精彩的故事。有人就问:“那余爷爷那么厉害,怎么不教我们两手呢?”
老人们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悲哀:“你还想学武?你知道学武是什么下场?你满村里问一问,哪一家没有爷爷辈死在刀剑之下的。——兵者为凶器,善泳者死于溺,你们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你以为武是那么好学的?”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冯三炳就问二赶子道:“他们真又要在上游修闸门了?”
二赶子点点头——他正想娶村上的二凤,所以有了消息便忙忙来告。冯三炳就叹了口气:“可今年不旱呀。他们这是有意找岔了。”
二赶子也叹道:“是呀,他们本就是有意找岔,说你们在这地儿再住下去,就真住得根深叶茂了,所以这一回,他们是铁了心了。据他们村上的人说:当年一刀断石的余老人现在多半也老得爬不动了,他们再不怕你们七家村有什么能人了。何况他们庄里现有人在襄阳城当官,这回可是特意请了‘东密’的高手来。”
冯三炳就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东密’究竟是些什么人。这些年他们势力日盛,已开始插手民间纠纷了。冯三炳这么想着,额头上的皱纹不由就更深了两分。
正说着,有田地和武候庄交界的农户在田里被武候庄的人打伤了,这时被人抬了回来。被打伤的有三个人,其中数路华强口齿最伶俐,他三言两语已把事情交待清楚——说对方当时来了二十多人,出手把两村之间的界石给刨了,这界石还是当初余老人出手后亲自立的,说过两村村民互不过界。七家村的路华强几个看不过,上前拦阻,就这么被打伤了。
路华强看着他冯三爷样子很是伤心,只听他道:“三爷,他们是明着欺负人呀。”
冯三爷也动了怒,一拍腿,愤道:“七家村的人还没死绝呢!”挥手便叫自己已有十九岁的大孙子出去,然后、土谷祠门口的钟声就响了。
土谷祠也是七家村的宗祠所在,钟声一响,七家村里的老幼就都惊了。要知,不是年节祭祖,这钟声可只响过两次,一次就是十几年前和武候庄械斗的那一次。这钟声里有着血的记忆,一听到钟声,裴红棂母子寄居的房东路阿婆的手就一抖,手里刚舀的一瓢水一歪,就全扑在了灶炕里的柴火上。柴火正旺,猛地被水这么一浇,一片青烟就滋滋地冒了起来,呛得屋里的裴红棂母子一时直要咳嗽。小稚跑出来,口里连叫:“阿婆,阿婆,怎么了?怎么了?”
路阿婆的眼里一片心伤:“出大事了。”
说完,她就已颓然无力。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声械斗中丧生的她唯一的孩子。
……………………
第四章 祠堂
七家村的宗祠象所有的宗祠一样,里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肃穆的气氛。唯一不同的是,七家村的宗祠里面一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