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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的惨剧,在扬州城各处上演着,令人惨不忍睹。
赵禹闭上眼,似是为了说服自己,轻声道:“日月变革、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不拘多么响亮光明的口号,普通小民能得利者,少之又少。人命贱如草芥,他们没有未来,哪怕侥幸熬过这场浩劫活下命来,随之而来又会承受得利者一层一层的剥削!”
赵敏听着赵禹低沉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当权者无论是汉人或蒙古人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因那些虚无缥缈的民族大义,白白流下这么多的血泪?”
“不一样的,终究是有差别。”
赵禹摇摇头,说道:“哪怕是多么风光的大富之家,容得下不守家业的败家子,却绝不许外人来窥探!你们蒙古人就是外人,不要说君主昏庸无道,便是英明无比的帝王坐镇江山,仍是没办法守住这神州中土。宁予仇敌,不予外寇,这是我的底线。所以,哪怕我断绝了图谋江山的可能,但只要有名在,就一定会将你们蒙古人逐出中土!”
“为此哪怕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也不在意?”
赵禹点点头,说道:“关乎到原则底线的问题,已经不能用得失利害来权衡了。敏敏,你来瞧一瞧,这繁华扬州,是我汉人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营造出来,可是享受这一切的又是哪个?满城达官豪贵,皆非我族类。童年时我第一次去你家拜访,在大都街头看到那些活得老鼠一般战战兢兢的汉人,心里如有万虫噬咬。这一片土地,我们生长于斯,用心经营,然而繁华胜景却与我们半点瓜葛都无。这一份痛楚,再也不能忍受!”
听着赵禹低沉的声音,赵敏不自觉回忆起当年初见赵禹时少年那令人记忆深刻的癫狂和倔强,一时间沉默下来。
两人身处这喧嚣混乱的城市中,却相对无言。半晌之后,赵禹蓦地一笑,说道:“走吧。”
“去哪里?”
“且先找个地方暂且栖身,然后寻机杀掉杨完者。”赵禹笑一声,说道:“我虽乐得与你每天相对,可若是此间事情拖久了,我的滁州却要不妙。”
赵敏点点头,神色略显暗淡,与赵禹一道往僻静处行去。
两人在乱民当中穿行,赵禹也在借机仔细观察。
此时城中混战处处,暴乱的民众与各大户家奴庄丁厮杀,与早已被冲散队形的苗军厮杀。苗军异地为战,可算是天下难得之劲旅,然而现在却被洪水一般的暴乱民众所淹没,毫无抵抗之力。运气好些的还能脱身出来,运气差的便被愤怒人群撕成碎片,死无全尸,为他们以往所造的孽付出惨痛代价。
以往赵禹读史书,常见到义军声势浩大,轻易便击溃数倍于己的平叛人马,总是心存疑惑。朝廷的人马就算再不堪,总是真正的军队,怎么会敌不过一群刚刚放下锄头拿起武器,甲胄不全,全无经验的农夫?
及至看到扬州城这一幕,赵禹心中这个疑问才算有了一个解答。世上绝无百战百胜之师,哪怕阵势森严、技法纯熟的百战精锐,也未必就能笃定敌得过一群被欲望之火烧红了眼的普通民众。所谓士气,不过是人心中烈火般熊熊燃烧的渴望和不甘。若有不得不战之理由,自会有必胜之战争!
扬州城东北有一片贫民窟,木板茅草搭建起的简易板房四处漏风,房间中杂乱无比,多是带着缺口的瓦罐破碗,半点像样的家什都无。逼仄的巷道污水横流,泛着一股不堪忍受的恶臭。或是因为此地皆是赤贫之人,并无半点吸引人的东西,此地竟在合城动荡中得以保全,并没有杀红了眼的暴民前来劫掠破坏。
赵禹和赵敏走过来,他们已经绕城大半周,仅只找到这一处清静所在。
站在巷道前嗅着弥漫的恶臭,赵禹眉头皱了皱,转头望向赵敏。赵敏嘴角却撇了撇,说道:“你莫要小看了我,我虽住得惯华贵庄园,也受得住不毛之地。在辽东剿灭乱党时,比这再恶劣的环境也住过。若是补给不能按时送到,便连泥土里挖出来的田鼠也吃过几只!”
赵禹听到这话,笑了笑之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当先举步走进巷子里。
这一片屋舍虽然拥挤逼仄,却并不吵闹,甚至静谧地有些出奇,或许住在此处的那些赤贫之人早已经加入了烧杀抢掠的流民队伍。赵禹和赵敏踮着脚走进幽暗的巷子深处,赵敏紧紧跟在赵禹身后,先前她虽说得那般决绝,可是女子天性爱干净,总是有些受不了如此脏污的环境。只是她不想在赵禹面前露怯,强自忍耐罢了。
正行走之际,赵敏突然撞在了赵禹后背上,脚步一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不由娇嗔道:“走得好好的,你停下做什么!”
赵禹并未开腔,只是指了指前方,赵敏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站在角落里。待仔细倾听,才听到一丝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没什么,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赵禹观察片刻,继续向前方走去,到了近前,才瞧清楚那孩子的模样。
这孩子衣衫褴褛,面孔污黑,眸子却闪亮,闪烁着警惕光芒。他手里攥着一柄削尖的木刺,木刺上还残留着丝丝点点的血迹,猫着腰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前来。
赵禹往前方走了几步,温声道:“小兄弟,不要紧张,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恶意……”
他话未讲完,那少年突然大吼一声扑上前来,宛如一只被冒犯的小兽,木刺狠狠戳向赵禹胸口。赵禹心恼这少年之狠辣,蓦地劈出一掌,只听啪的一声,少年整个人摔倒在污水中。
赵禹正待与赵敏一起离开,那少年却不依不饶,再次从污水中跃起,复要冲向赵禹。他手臂一舒,随手捏碎了少年戳向自己面门的木刺,冷声道:“我已解释明白,你这少年还是不肯罢休,手段狠辣,找死不成?”
“呸……”
那少年一脸怨毒,怒视着赵禹。
赵禹眉头一挑,手掌便欲挥起,正待要劈下,却听见黑暗中传出一个虚弱声音:“大侠恕罪,我儿子年幼不懂事,冒犯了您老人家……”
“爹,你莫说话!”那少年终于开口,对着黑暗处急声喝道。
赵禹转头望去,只看到黑暗中爬出一个人来。那人似乎断了腿,只能双手撑住地面,一脸惶急之色爬到赵禹脚边,连连叩首道:“大侠恕罪,大侠恕罪!”
“算了吧,不过一对可怜父子。”赵敏在一边轻轻扯了扯赵禹衣袖,低声道。
赵禹放下那少年,冷声道:“现在城中混乱,你脾性这般暴戾,小心会有横祸。”
那断腿之人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感激喜色,低声道:“大侠有所不知,我儿子在外间给我寻了一点吃食,怕你们来争抢才拦着路。他却瞧不出,您两位衣衫光鲜气质不凡,哪会在意那丁点酒肉吃食。”
少年急忙抢上前将父亲搀扶起来,望向赵禹的眼神仍有一丝警戒,只点头道:“多谢你饶过我。”
听到这个解释,赵禹面色稍霁,对这父子俩摆摆手道:“你们回去吧。”
那少年的父亲又对赵禹连连道谢,才在儿子搀扶下往回走去。
赵禹望着那对父子背影,心中颇生感触,这些年他在外间东奔西走,却没时间和机会在父亲膝下尽孝。如此赤孝少年,倒真令他惭愧不已。
那对父子走进数丈外一处板房内,赵禹正待要离开,视线瞥过门边一个物什,脸色忽然变了变,对赵敏招招手,疾步走上前去。
第273章 我以赤诚侍明尊
赵敏见赵禹走向那对父子的房子,心中颇觉疑惑,不明白赵禹为何因这小事不依不饶。有心要劝阻一下,待见赵禹神色有些绷紧,便也不再多说,紧随其后走过去。
赵禹走到这低矮的门前,视线落在门槛旁一座小小的香炉上,那香炉被擦拭地一尘不染,当中正插了一根檀香。那檀香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显然不是凡品。
赵敏走上前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流露出惊诧之色,疑惑道:“这对父子当真有些古怪,些许吃食都那么紧张,却舍得用这样上等的檀香。这一根檀香的花费,足够他们吃喝一整天了!”
“没什么可奇怪的,这很正常。”赵禹蹲下身望着那香炉,表情却有一些萧索。
那对父子听到声响,从门口探出头来,待见到赵禹两人,神色变得有几分紧张,那父亲强笑道:“大侠可有什么事情?”
赵禹站起身来,似笑非笑指了指脚边的香炉,而后望着那人。
那人低头望了望,而后脸色陡然大变,突然伸手抓住两边门框,阻拦住赵禹的视线,颤声道:“信教的是我,和我儿子无关!”
那少年站在房间中,听到父亲呼声,脸色同样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