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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下来到城镇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冬菇仍不放心,她一直跟着罗侯到一家客栈里。
罗侯身体残缺,不能住在好房间,就算拿钱也只能住在最破的偏房,他撑着木拐走到客栈的后院,手已经不住地颤抖。
今日真的是到极致了。
罗侯推开房门,房间很小,一张床加一张桌子几乎占满了地方,椅子都无处可放。
他坐到床上,将木拐靠着床放着,然后小心褪下鞋子。
摘下木脚的时候,他顿了几次,疼得一身冷汗。摘下的木脚里面全都是血迹,包裹残端的布料早就凝成了厚厚的血块。
罗侯将布一层层打开,最后一层与他的皮肤紧紧粘在一起,他轻拉几次没有成功,最后心里烦厌,一用力将整个布条带着些许皮肉一齐拉扯下来。
残端痛楚异常,罗侯咬紧牙关,撑过最疼的那一刻。
他在满脸的汗水中看着自己的残脚,光秃秃的脚裸,残端肿胀发黑,有的地方鲜血直流,有的地方已经结痂。
罗侯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皱,觉得心中烦躁不已,几下团起手中的布条,扔到一边。
他倒到床上,也懒得处理自己的残脚,就那么晾在那里。
罗侯仰头看着低矮的屋顶,将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一直摸着衣服里面那个小小的护身符,心里总算好受些。
珈若寺的吉祥符很灵验,可以规避一切不吉利之物,她若带着它,便不会怕来找自己。
罗侯满是硬茧的手死死攥着那吉祥符,睡了过去。
这边冬菇一直将罗侯送进客栈才回去,她一路失魂落魄,脑子乱嗡嗡,想思考一些东西,又一点条理都没有。
回到房间,她点燃油灯,看着那微弱的灯光,怔怔地待了一宿。
老僧尼给她的包裹她已经看了,那里面有很多矿石颜料,足够用很久。她平静如水地看着这价值不菲的一包颜料,无论是惊异或者感激,都没有。
她扭头望着那一点星星火焰,泪水静静地留了下来。
我到底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翌日清晨,冬菇在城镇药铺买了一些伤药,与颜料包在一起。
她骑着马往析城赶,她要赶在罗侯之前回去,不让他察觉有异。
因为是早上出发,一路上冬菇午饭也没有吃,一直赶路,所以在下午的时候她已经赶到析城。她先回到李庆潋的木匠铺子,将颜料包裹放好。
“冬菇?你这么快便回来了?”
李庆潋在铺子里做活,见冬菇回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过去。
“冬菇快来看。”
冬菇被李庆潋拉着到后面,那里放着一展做好的屏风。
“这,你竟做得这么快?”
李庆潋哈哈大笑,“怎么样,姐姐的手艺还可以吧,这只是初品,你看如何,如果不满意我再改。”
冬菇连忙摇头,“不不不,这个很好了。”她真的很震惊,李庆潋这屏风选料讲究,做工精细,比起前世那些机器所做的屏风不知强了多少,远远超出了冬菇的预期。
“冬菇若是觉得可以,我便照着这个做了。”
冬菇点头,“好,便照这个做。”
李庆潋拉着冬菇聊了许久,冬菇将珈若寺的见闻告知李庆潋,却省下了罗侯的部分。
“竟是这样?珈若寺的颜料管得如此严格,居然还让冬菇求到了,可见是天意。”冬菇只与她说自己与珈若寺的画师交谈愉快,画师送了颜料给她。
冬菇看看外面天色,觉得罗侯差不多也要回来了,便与李庆潋道:
“庆潋,我先去沐浴,等下还要出去。”
李庆潋惊讶,“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冬菇不善撒谎,她支支吾吾道:“是绘画上的一些事情,我要拜访几家画斋。”
“原来是这样,那冬菇先去沐浴吧。”
与李庆潋告别,冬菇回到房间,首先洗漱了一番,赶了半天路,身上全是灰尘。
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看着自己在岐山脚下药铺买的伤药,带着它或许会惹得罗侯怀疑,可是若不带她心有不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罗侯不会好好对待自己的伤脚。犹豫一番之后,她还是将药包带在了身上。
☆、11第十一章
走在路上,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去一个男子家,若是让邻居看见,不一定要说成什么样子。可冬菇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名声已经这样了,不管是她还是罗侯,都不能再差了。而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冬菇更担心罗侯的伤势。
她先赶到罗侯的酒肆,那里门板紧闭,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酒肆不可能开张。
冬菇走到酒肆后面,在罗侯家的小木门门口站立。
她有很强烈的感觉,罗侯已经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一路心中酸甜苦辣各种纠缠,只觉得前世一辈子的心绪也没有这一路多。而当她真正站在罗侯的门口,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又静了下来。
“吭吭——”冬菇叩响门板。
起初屋里没有人应,过了一会儿冬菇木头听到一下又一下触在地上的声音。
因为是夜里,所以这个声音更加明显,一次次的,点在冬菇的心上。
“吱嘎————”罗侯甚至没有问是谁就打开了门,今日回到家时他发觉脚伤更加严重,路都走不了,心里越加烦闷。
门一开,两人都愣住了。
罗侯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冬菇会来,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冬菇愣是因为她看到罗侯竟拄了双拐。
罗侯生活自立,几乎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所以他一般不会连左手都用来拄拐,冬菇从来没有见他拄着双拐。
一愣之后,冬菇心里又是一疼,定是他脚上的伤势重了,单拐撑不住。
而且,夜色下,冬菇发现罗侯并没有带上木脚,左腿下端脚踝的位置只包着几条布料。
罗侯见冬菇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心里一凉,手握得更紧,当冬菇扫到他的残腿时,罗侯暗暗皱眉,悔极图一时方便,没有带上木脚。
其实不是他图方便,不带木脚,而是他根本就带不进去了。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他的断肢处肿得更加厉害,触地都异常疼痛,不然他也不会拄两根拐杖。
冬菇注意到罗侯的脚踝无意识地向后放,感到他的敏感,便看向他的眼睛。
“不请我进去坐?”
罗侯有些迟疑地看着冬菇,夜色下他的眼睛清清凉凉。
他双腋架拐,缓慢地转身,给冬菇让开一条路。
他尽量用双臂的力气支撑身体,不让脚触地。
夜半三更,让一个女人进到自己的屋子里来,对一个男子来说可谓胆子不小,可让冬菇进屋,对罗侯来说却无所谓。
冬菇第一次进到罗侯的院子里,他的家如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物品虽然不多,可都摆放有序。
院子里只有一间燃灯的屋子,那定是罗侯的房间。
冬菇今日抱着一种让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心情来到这里,任什么都没办法阻止她接近罗侯,就是罗侯自己也不行。
什么礼仪道德全被这女人抛到九霄云外,她大踏步向前进,推门而入,果然,这里是罗侯的卧房。
冬菇走在前面,罗侯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心底希望冬菇走在前面,因为他双拐走路的姿势实在谈不上好看。
当冬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进自己的卧房时,罗侯顿了顿,便跟着进去了。
罗侯的卧房很干净,干净得跟客栈的客房一样,一张床上,被子叠得整齐,看起来罗侯还没有打算睡觉,屋中间有方桌一张,桌子上点有油灯,橘黄色的火苗因为屋外吹进的风晃了晃。屋里只有一个凳子,大概这些年来除了罗侯从来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
冬菇进到房间里以后,一直背对着门等罗侯进来。
她知道罗侯跨越门槛会很吃力,可她不会帮忙,也不会去看他。
因为他不喜欢。
她听得罗侯进了屋子,转身走过去将门关好。
屋子里静得让人心慌。
罗侯摸不清冬菇的用意,她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桌上的油灯,罗侯双手紧了紧木拐。
“。。。。。。你有何事?”
“没事,来看你。”
冬菇答得很快,轻飘飘的,头也没回。好像那油灯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一样,看得兴致勃勃。
她像是等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罗侯没见过这样的冬菇,他不知要如何做。
油灯里的小灯花啪地一下炸开,火苗晃动,带着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