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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睹掂量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公公,那荫荫不姓陈,更不是老夫的女儿,皇上万岁恐怕是弄错了。”
韩公公啊了一声,却并没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负手道:“君无戏言啊,这圣旨都下了,不是也得是了。”
陈睹沉思片刻,只得让人把荫荫和她母亲叫了进来,荫荫正在后院打秋千,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经满身是汗,脸蛋红扑扑的,笑嘻嘻冲了进来。
陈睹老俩口相互看了一眼,颇觉无奈。陈夫人走上前拉住荫荫母亲的手:“妹妹,有桩事不得不跟你商量了,事关重大,请千万应允。”
荫荫扫视了一圈,见众人表情凝重,心中砰砰直跳,忍不住狂喜,看到有外人在场也甚没在意,朝着陈则铭直笑,荫荫母亲低声笑骂:“不知羞!”
陈则铭侧头避过那目光。你想错了,荫荫你想错了,他心中不住狂喊,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他该如何面对她的欣喜到失望,他真的不知道。
陈睹叹息道:“荫荫今日起,你便拜我做义父,改姓陈吧!”
荫荫母女都大吃一惊,荫荫母亲不由转头对姐姐道:“姐姐!这这怎么可以!”陈夫人心中满是内疚,忍不住深深叹息。
陈睹托起手中黄缎圣旨,低声道:“皇上有旨,特征陈家三女荫荫入宫为妃,日后听封。”荫荫的身体僵住了,用一种近乎空白的表情,死死看着陈睹的脸。
荫荫就这么入宫了,突然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陈则铭到很久之后都怀疑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梦,荫荫那样的天真,跟那个金碧辉煌却隐晦深重的皇宫怎么会挂上钩呢,她就那么被锁了起来,直到老死宫中吗。
姨妈的哭声持续了半个月,然后她死心回了老家。陈睹夫妇都消沉了一段时间,原本是亲戚团聚的远行有了这样的结果让每个人都意料不到地感到沉重。
陈则铭每次入宫,经过那开灯会的街巷,恍惚中还能看见荫荫朝他挥拳的样子。所幸的是,陈则铭有时能远远地见到她,她着着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华丽服饰,梳着宫中最流行的高髻,体现着他全然不曾见过的妇人的柔媚风情。她不知道他看着她,间或也会笑一笑,但那笑容与从前的肆无忌惮相比已经含蓄了很多,看起来几乎变了一个人。
陈则铭凝视片刻,便会转身离开,看着那样的笑容,他有种浑身冰冷的感觉,于是他不敢多看。
唯一还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便是与杨梁喝酒的时候。杨梁总是带着笑,那笑不知不觉已经成了陈则铭的一种依靠,他看到才能觉得安心。有时候喝醉了,他会问:“你为什么总笑?”
杨梁慢条斯理转着杯子:“我为什么不笑?”
“人生有那么多快乐吗?”
杨梁懒洋洋道:“不知道。不过古人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能是真的吧。”
陈则铭趴在桌上,“那你还笑?”
杨梁放下杯子,沉吟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勾起嘴角道:“那是因为阿花喜欢我笑。”
“阿花?”陈则铭迟疑道,“这名字听起来嗯,听起来”
不待他找到合适的话语,杨梁已经接过了话题,眨眨眼:“阿花就是我家的看门狗,上次去我家,你见过它。”
“这”陈则铭瞠目。
杨梁促狭笑道:“话说一大早,若是我神清气爽笑容满面的出门,它就朝着我狂摇尾巴,可若是我愁眉苦脸意兴阑珊,它就朝着我叫,好象是不满意。偏偏我是要出门的,可又讨厌听到狗叫,于是只好每天都笑嘻嘻的。久而久之”他懒懒后仰,“就笑成习惯了。”
陈则铭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
杨梁似无心低语:“可见,无论对着谁,哪怕是条狗,气势也不能先失,否则便是不战而败了”
陈则铭怔了片刻,击节道:“说得好,有道理。”
杨梁微笑:“过奖过奖。”
陈则铭怔怔想了半晌,突道:“我想出征!”
杨梁也不惊讶,只道:“哦?”
陈则铭眼中带上憧憬之色:“我要上战场。”杨梁看着他神色变化,陈则铭渐渐兴奋,“我要剑击长空,驰骋千里到战场上出生入死,成就万古功名,血雨腥风里来去自如,马革裹尸也不悔当初!!到那时这些琐事又怎么会放在我心上。人生苦短,怎容得下消沉挥霍。”
杨梁笑了笑,举杯道:“那就敬将来的不世名将。”
陈则铭凝目道:“你在嘲笑我?”
杨梁摇头:“不是!”
陈则铭笑起来:“那你就看好了,我会做到!”
两人相视一笑,碰杯,一饮而尽。
出人意料的是荫荫居然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从昭仪很快成为贵人。
渐渐有人来巴结陈则铭,称他为国舅,陈则铭只觉得好笑,那原本该是他的妻子,可现在大家都把她当成他飞上金枝的妹妹,所有人都不知道,每一声国舅都是往他心上又捅了一刀,他却还要微笑着接受。
某一日,宫中闯入飞贼,陈则铭领兵追赶,到最后却失了踪影,只得停下。四下一看却是到了陈贵人的昭华宫。他犹豫片刻正要退走,听门内有人道:“是谁在外面喧哗?”
声音好生熟悉,陈则铭早已呆住,那女子将门打开,一双眼看到他时也是僵了。她身旁宫女探头出来:“呀,是陈大人不是,是国舅爷。”荫荫垂目道:“不许乱说。”那宫女连忙住口。
这却是她入宫数月后,两人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面对面,然而只是相对无语。
荫荫说了这话,半晌不再抬头,那宫女觉察气氛古怪,悄悄退了进去。
陈则铭立了片刻,终于低声道:“贵人娘娘。”
荫荫一震,飞快看了他一眼,似怒似怨,突然转身,将他关在了门外。
只听门砰地一响,陈则铭立在原地,心中砰砰直跳,半晌不能动弹。
第二日,陈则铭又到昭华宫前,远远便见一名女子亭亭玉立在门前。陈则铭走到跟前,凝目看她,也不开口,看了片刻,将视线微微移开。
荫荫咬唇:“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陈则铭沉默半晌,低声道:“小时候,你若有什么事生气,总爱将我锁在门外,还定要我第二日,原地原时郑重赔罪,否则便要大闹一场。我不肯,外婆便总说我是男孩子,该心怀天下让让妹妹又有何妨。”
两人相对笑了一笑,隔了半晌,荫荫低声道:“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说到此处,却又住口不语。
她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此地人多口杂,难免隔墙有耳,又何需说出来。
陈则铭心中百感交集,他真想踏上一步,牵住她的手,告诉她就是她以为的那样。但冥冥中有什么阻止了他这样荒唐的冲动。你能为此搭上全家人的性命吗,他自问着,想象中的后果让他不寒而栗。
从听到圣旨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了决定,只能退却。
因为他别无选择。
荫荫转过身,抬头看着宫墙,那上头一枝桃花不甘寂寞探出了墙头,天空在它身后,那样遥不可及和冷漠。她记得乡下的天空不是这样的,那是高远,是纯净,是生机勃勃,为什么在这里却变了呢?
荫荫怔了许久,顽固地继续道:“我一直以为,嫁的会是你。”
陈则铭一惊,不自主左右环顾。荫荫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待陈则铭转过头,她已经步入了宫门中,转身朝他粲然一笑:“哥哥,我很好,回去替我向父母跪安吧。”说着,蹲下身,将手中物件放在门槛之上。她放的动作很缓慢,似乎旁若无人,又似乎依恋不舍,但她始终没再抬头看他。
陈则铭默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是灯会那一夜,他赔罪送给她的桃木猴子。
红漆大门终于悄然合上。
陈则铭踏前弯身,伸手过去,小木猴上仍带着体温。
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过了几日,万岁赐礼陈府,其中一份指名只给陈则铭一人独自赏玩,其他人等不得观看。陈则铭心中好生奇怪,谢过恩,接了那小盒,回到自己房中,打开一看,如噬雷击,险些昏厥。
那盒中,俨然是一只小小的桃木猴子,与他此刻荷包中珍藏的那只,一模一样。
过了几日,皇帝便召见了陈则铭。陈则铭赶到御花园,见荫荫也在场,心中不由一凛。皇帝只说让他们兄妹见个面,以解贵人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