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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延也跟着下来:“那不过是个托词,胡乱说说而已,将军已经看出来了,何必又讽刺我,这是我刚买下的一座院子,将军如是喜欢,送给将军好了。”
陈则铭冷冷看他:“那倒不必,王爷若是好心,不妨把我府内的二十四卫撤走,陈某已经是感激不尽。”
律延笑眯眯道:“不急不急。”
待入了院子,有人端上酒菜,居然很是丰盛,显然之前就备下了,只等他来。陈则铭微微一笑,也不客气,提筷便吃,他早已饥肠辘辘。
律延道:“不怕我下毒?”
陈则铭道:“那又如何?”
律延颔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陈则铭微震,口中酒菜突然间没了滋味,手上便慢了下来。律延亲自为他倒了杯酒:“来,从战场上见到陈将军之日,我便想如此痛饮,天下英雄,莫出我辈,能与如此强的对手对饮,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陈则铭犹豫片刻,终是举起了杯,也许来自敌人的敬意反让人更难拒绝。有人入门,律延一看便道:“二十四卫已经撤走,将军可以痛快地喝了,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陈则铭大是惊讶,原以为律延拿住家人必要达到某些目的方可罢休,可见律延满面诚恳的样子,却又不象骗人,点头道:“如此多谢王爷厚爱。”
他原想找时机通知城中卫队,可律延如此坦城相对,倒叫他一时间不能决断了。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一通,倒也相谈甚欢。扯到后来,却说到匈奴出兵的事情上,陈则铭指责对方兵出无义,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律延笑,你以为汉人强盛的时候,不欺辱我们的百姓,不抢夺我们的粮食吗,还不是半斤八两,天下从来是强者立规则,如今不过是天朝兵弱,敌不住匈奴而已。
说着说着便僵住了,眼见要不欢而散,陈则铭深深吸气,强压怒火,起身告辞。
律延喝道:“站住。”说着也起身,绕着陈则铭走了一圈,“将军如此固执到底是因为天生忠诚还是因为承了雨露之恩?”
此言刚入耳,陈则铭还不能理解,待反应过来,他似被一记闷棍猛然间敲中,眼前直冒金星,佝偻着背退了半步,脸色刷地白了。
律延有些怜惜似地看着他:“京中都传遍了,我这个外人也才来了两日而已。”陈则铭怔怔看他,心中道,真的,真的人人都知道了。
律延笑道:“我还听说了很多事情他把你当人看过吗?何必这么执着?这样的将军有什么好做?不如到我们匈奴来,可不是自由很多?”
陈则铭望着他,始终不能言语。
律延拍着他肩,悄声道:“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很难决断,你有足够的时间权衡。”说着朝他笑了笑,往他怀中塞了什么,招手往门外走去,那些侍从纷纷跟随离去。
待门外一片寂静,陈则铭不知道站立了多久,才渐渐被头顶鸟鸣惊醒,从怀中掏出那张纸,看也不看,撕了个粉碎。
纸片似雪花般散落,陈则铭一步步退却,直到被什么绊倒,跌了一交。
他低下头,脚下是老树繁根,露出地面,他没有起身,而是将双手捂住脸,深深埋在了膝盖上。
皇帝步入御书房时,从来都没注意过门前的卫士,这一日,偏偏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脸上那条伤,在宫中入值的兵士从来都要经过挑选,外貌有缺陷,太矮或者太丑的是不能进入皇宫的,那人长相虽然不差,但这条疤从眼角往下,几乎跨过了半张脸,真是想不醒目都难,偏偏这个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没觉察自己比旁人差在那里,换句话说,很有点鹤立鸡群气宇轩昂的感觉。
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停下了脚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看着皇帝,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隔了半晌才跪倒答话:“回禀万岁,小人左言,左右的左,言语的言。”虽然反应迟了些,可语气镇定,不卑不亢。
皇帝点点头,又道:“怎么从前不曾见过你?”
左言道:“小人是顶班的,一个兄弟今日病了,临时让小人领牌子进的宫。”虽是初次见圣,这人却举止冷静,言语清晰,就一个普通兵士而言,甚是难得。
皇帝又道:“你入伍多少年了?打过仗吗?”
左言道:“入伍已经十五年,与匈奴的战役均参加过。”
皇帝颇感惊讶,仔细打量他一番:“十五年殿前司有你这样的人才,居然都没人提携?”说着,冷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悦,身后太监忙道:“军中数十万人,大人们哪里能一个个看过去,沧海遗珠也是难免,主子不要气坏了身子。”
左言也道:“这位公公说的是,何况陈将军本身就是人之龙凤,眼界自然高些。”
皇帝看他:“你对陈将军怎么看?”
左言低头道:“国之栋梁。”
陈则铭奉旨觐见时,拟了份折子,求皇帝重新征丁练兵。
皇帝看了颇有些不以为然,将那折子扔到一旁:“军中将士还不够多吗,卿还要征丁,天下百姓如何生养休息,这旨意下下去,将军可是要背骂名的。”
陈则铭跪道:“臣在前线所见,如今兵士虽多,可受其地域风俗影响,彪悍者少。是以面对匈奴强敌时,难鼓锐气。臣想选取民风勇锐,全民尚武处,征数千人,加以操练。战时用于先锋,若其过往处,无坚不摧,其他兵士见到,必然士气大涨,无畏直前。而打仗,重的就是士气。”
皇帝沉思片刻:“也有道理,这事便交予卿家负责。”
陈则铭大喜跪谢。又听皇帝道:“你军中有名叫左言的兵士,似乎是个人才,你此次征丁,将他也带着吧。”
陈则铭疑道:“左言?”不过他麾下兵士数以万计,哪里能个个认得。
皇帝微笑道:“就是那个脸上带疤的,去找找,瞧起来也是个不甘人下的人啊。”
陈则铭一怔之后,脸色大变,又连忙低头掩饰,待皇帝把话题转开,心中尤怦然如鼓。
待回到军中,陈则铭立即派人将皇帝所言之日入宫之人查过,哪里有什么姓左名言的人,这倒还在陈则铭意料之中,让他真正惊讶的是,所有当值的兵士均领了牌子,并无缺席之人。
那律延是怎么进的宫?谁把自己的牌子给了他?
将士们纵然是奉命镇守皇宫,可平日也不能无端入内,需上值之日,领了金腰牌后,方可凭牌子入宫。而进入之后,分队在宫内巡逻,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一日入宫的便有成百上千,这样要查个不知名不知相貌的人实在是有点大海捞针的味道。
陈则铭仔细一队队核实过当日行程,居然仍是毫无破绽,心头骇然。他总不能拿那数百人均杀了治罪。律延与自己见面后,居然真的入宫见圣,显然是有内应帮他,而能做到这样绝无痕迹可寻,除开他本人心思细密之外,这内应之人只怕也不简单。
陈则铭又派人在京中暗里搜查,律延一行人却早如石沉大海,不见踪影。陈则铭越想越是后怕,掂量权衡许久,终于将此事告知圣上。
皇帝得知,果然大惊:“那日朕见的居然是匈奴右贤王。”
陈则铭道:“若是三十来岁年纪,眼角往下一条极长伤痕,应该便是臣在战场上见过的律延。”
皇帝寒着脸:“好个律延原来是他,耍得朕好惨。”说着转头,律延那只铁弩一直被他挂在墙头,警示自己不忘血恨。“他来这里,却又不刺杀朕,却是为什么?”
陈则铭低头道:“臣正在调查。”
“那你查到什么了?”
陈则铭为难:“暂时还没有头绪。”
皇帝冷冷笑了一笑:“那就是说,将军什么都没查到?”
陈则铭大惊,连忙跪倒在地:“臣已经尽力而为,还请万岁宽限几日。”
皇帝道:“人都说你是栋梁之材,怎么”想到此处,脸色微微变了,沉吟了良久,拿眼仔细打量陈则铭。
陈则铭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莫名惶恐。
隔了半晌,皇帝终于缓缓道:“宫中守卫如此之多,居然让他一个王爷闯了进来,朕的殿前司真是如此无用之极吗”
陈则铭听着心中沮丧无比,他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话简直是点着鼻子在骂他,却偏偏无言以对。皇帝道:“难道是有内奸”说着又重道,“陈将军,你查出了什么?”
陈则铭心中奇怪,这话不是问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