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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不要的东西,就拱手送给她了?”
“并非是我不要的东西,我送的东西,原本就不是我的。”
原本就不是我的!这句话,是吴悦榕进门前,严少卿站在池塘边对俪如说的。他知道,他和小钗的事情,俪如迟早都会知道的,他多希望在她的眼中,他能看到一丁点儿的恨,他多希望在她的语气里,他能琢磨出一丁点儿的怨。没有,都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她只是笑意盈盈地求他,求他给自己的侍女一个名分。
从前她还会对他说,“不要委屈了自己”,要“好自为之”,要“修身养性”,他也一度欣喜这些话里的真情实意。可是如今呢,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连责怪都不屑。四年前他输了,那个人也没赢,他以为这只是命运的玩笑,可是如今呢,一年多了,将近十五个月,四百五十个日夜,他以为这又是一场斗争,其实从来都不是,他从来没资格和那个死人一较高下的——即使自己做了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坏人——如果没有那个死人,那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如今,她把这件披风披在小钗的身上,又这样看着他,仿佛只差一句“将君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了
“好!走罢!”想到这些,严少卿的心里有一股无名的怒火,生硬地拉起小钗的手走了。
一阵风吹过,院中严昭明亲手栽种的桃花树落下一片叶子来。俪如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久久地伫立着。
☆、第五五章【仪生】
【自是节临三月暮,何须人恨五更风。】
所有人都在厅中说话——除了严少卿,他又不知到哪里“厮混”去了。
俪如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小钗跪在厅堂中央,她知道,吴悦榕之所以那么痛快地走了,只是听了小雯的劝说,去二夫人那里先告状。
“母亲,我房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管教不力,母亲要责罚的,我甘愿领受。”既然让吴悦榕占了上风,俪如不得不先开口。
陈妈妈道:“大奶奶一直在公主府安胎,这边府中的事情无暇顾及,也在情理之中的。只是小钗还小,少不更事的,难免行差踏错,今后好好管教便是了。”
二夫人不好说甚么,只能赔笑道:“是是,不能怪媳妇的。”说着还对秦妈妈使了个眼色。
“要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主子的管教是一回事,贱婢自己的做派,又是一回事儿,若府中的丫头都这样不知廉耻,那主子就是三眼六手,也管教不过来的。”秦妈妈会意,一口一个“贱婢”,骂得好不痛快。
吴悦榕道:“这样的丫头,还要留在府中‘好好管教’么?就算不拉去浸猪笼,也要让她好好受一顿皮肉之苦,赶出府去。”
秦妈妈接话:“是了。莫说此事说出去要叫人笑话我们严府的,若此事我们忍着不发作、不责罚,府中多少张嘴,风言风语是免不了的,外头的人听了流言,还要笑话我们下人欺负了主子。”
二夫人只是立着,并不阻止她们。俪如一心想把这事儿圆过去,他们却咄咄相逼,矛头直指小钗,俪如也十分苦恼,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发胀,心口发虚,腮边都出汗了,连腹中的孩子,也不安地动着。看来,也只能出尽底牌了。
“榕妹妹,稍安勿躁。此事,总还是要问问二爷的意思的。”
“不用问了!这就是我的意思!”俪如话音未落,严少卿出现了,早他一步出现的,是被他甩手扔在厅中地上的一封红笺。
这东西,俪如有过,吴悦榕也有过,只是一时间,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悦榕对小雯努努嘴,小雯便将拿东西拾起来。字数极少:
“大中十三年八月初九,严少卿纳赵氏女仪生为妾?”这是一封纳妾契约,可是小雯念着念着,声音越来越小,这个“赵仪生”是谁?
严少卿走过来用一只手搀起小钗的胳膊:“你自己说,你本名叫甚么?”
“奴婢,本名赵仪生。”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吴悦榕立时尖叫:“甚么?!你要纳她为妾?”
“正是。这就是我的意思。我今日下午就是去官媒找冯大人办此事的。往后,小钗过去种种,都不必追究了。”
俪如暗自道,原来严少卿一个下午,是这样“厮混”掉的,男人的心果然是最果决的,只要他下定决心,像这件事情,只消三两个时辰便办妥了。
“且慢!”吴悦榕不依:“表哥,我也粗读了几本诗书的,《唐律户婚》有云,不得以婢女为妾,表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说着,严少卿又从怀中拿出一封官府文书,郑重地交到小钗手里:“小钗,这是你赎身的文书,五百两银子,你自己好生收着吧。”又提高声音对众人道:“从今往后,小钗就堂堂正正是我的人了。”
话到此处,小钗悲喜交加地不知说甚么好,加上跪了一个晚上腿软了,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不稳,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卸在严少卿的胳膊上,严少卿也顺势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环着她的另一边肩膀,两个身体紧紧靠拢的一瞬间,严少卿看清了她的眼神,心里忽然就恍惚了——是他害了她么?是他令她卷入到这场争斗中来的么?他倒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只是严少卿并没有意识到,如果他对小钗便造成了这样难言的苦痛,那他对另外的人呢,又做了怎么样残忍的事情?他的轻微的负罪感能偿还他的罪孽么?他偶尔流露的善良和不忍,不过是他最耀眼的伪装。
“哎呦”吴悦榕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受不了,动了胎气了。
小钗坐在铜镜前,将自己脑后的丫髻解下来披散开,从明天开始,她就不用再梳这个发髻了,她的一头乌云,多么光洁绚丽,她可以任意地把它们绾成漂亮的飞云髻、倭堕髻,她可以任意在发髻上簪花了,红的粉的都随便。还有,她可以在自己的眉心贴花钿了——从前吴悦榕最爱贴。
夜深了,烛火有些细碎的“啪啪”声,跳动的光映着铜镜里这个人,这个人,比林妃嫣、比林俪如又如何?严少卿从前最爱的人是林妃嫣,可是小钗从前最羡慕的却是林俪如——林妃嫣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没有资格争。林俪如的相貌与林妃嫣的,“有七分相似”,小钗记得自己还对严少卿说过,若能有三分像林俪如,便心满意足,那么现在呢,她也是严府的姨娘了,她心里的那种幻想,却竟然更加强烈了。为甚么,为甚么她与她不能有三分相似呢?
此时的小钗,竟然有些赌气。
她在自己的脸上扫了一层粉,涂上最红最红的胭脂,还不够,要在鬓角上簪一朵大红色的花,对,要大红的。
鲜花被捏得渗出汁水来的时候,小钗忽然就释然了。这是做甚么,怎么会去计较这些呢?自己对严少卿的付出,不是从来都不求回报的么?为严少卿做的那么多的事情,不是从来都不计后果的么?为林俪如做的更是,她所做的一切,不是早就覆水难收了么?
或许人性,本就是贪婪的吧。从前一味付出没得到任何回报的时候,倒不觉得有甚么,如今有回报了,才会心不甘,才会患得患失吧。又或许,是眼前的一切让自己触景生情了吧,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屋子里,才会胡思乱想吧——没有新郎的新娘,一个人呆着。
其实,她又算哪门子新娘呢。方才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被褥衣服,从大房的院子出来,走过花厅回廊,将那些东西搬到二房的厢房里安置好,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的,没有任何仪式,没有红烛喜酒,没得到一声“恭喜”,甚至没有“新郎”的参与,就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的新郎,自从严府办完那两件丧事,没在家中过过一个夜晚——他每一个晚上,都在平康里的仙宫苑与他的花魁如月醉卧笙歌。
有甚么区别呢,心不在这儿,人在严府,在仙宫苑,在丽春院、怡红院,都没有区别。
☆、第五六章【痛彻心扉】
【恻恻凄凄忧自惔,花枝零落鬓丝添。】
仙宫苑。
“你又想起她了?”说话的人是艳名远播的花魁如月,她正侧着身子躺在床铺上,脸上的神色,不似一般风尘女子娇媚风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她素面朝天时也是倾城国色。她大腿上枕着的男人,正是严府的二公子,小钗今日的新郎严少卿。
“嗯?你又不说话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如月的手轻轻抚过严少卿的脸,她的声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