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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从来就没有隐瞒欺骗的可能。元凰虽然喜欢北辰胤,又同民间的渡江修交好,却时常觉得这皇宫之中真正完全懂他的,只有太傅一人而已。
玉阶飞一句话正问在元凰心坎上,元凰却不愿爽快承认。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否认道:“我没有。”他顿了一顿,大概觉得这样的表态实在没有说服力,又抬头追加了一句:“我没有在气三皇叔,我只是——有点不太高兴。”
“呵呵,”玉阶飞用扇子半掩着脸,轻笑起来:“秋狝的人员安排,看上去是三王爷做主,其实也未必尽然。”
“我知道。”元凰答道:“母后一定会过问。三皇叔本来就说,他同母后商量过。”
“太后同两位王爷的安排,虽然不合你的心意,也必然有他们的道理。”
“我知道啊。”元凰又随口答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着想。”
玉阶飞的笑意更深:“既然如此,太子也不是小孩子了——便是小娃娃,也没有赌气那么久的道理。”
“我没”元凰辩解的话说了一半,看玉阶飞的神情总觉得他是挖好了陷阱等着自己往下跳,于是住了嘴。他过得一会儿,收敛了方才闷闷不乐的神情,坐直身体摆正了手脚,一本正经地盯着玉阶飞,认真开口道:“老师说得是,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先皇驾崩后,周围的宫人都说太后王爷勤政体民,全是一心为我操劳费神,我听了记在心里,起先并不完全明白,只觉得他们少有时间陪我,有很多事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年岁渐长之后,经老师提点,许多以前疑惑不解的地方,都慢慢能看出其中关键。母后同两位皇叔为我的苦心,虽还不能完全体味,却也能了解其中八九。”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尚带稚气的脸上彻底掩去了属于孩子的天真困惑,取而代之的是天都太子的温文沉稳。他停顿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继续,看到对面的玉阶飞虽然还带着笑,却是凝神倾听的样子,便又开了口。
“倒是母后同皇叔,还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待,凡事都替我决策,若逢着我不明事理胡闹起来,也不多作解释,宁愿被我误会。好像他们只想着替我做事,全然不需要我的体谅感激似的。秋狝时候,母后皇叔想我同铁将军一起,这其中的道理,我不是不懂得——我朝神武侯以下,便是铁将军握有的兵权最大。他在朝中一向独来独往,从不倾轧是非,平日闭府谢客,不蓄门人,同母后及二位皇叔的关系也是淡薄。母后总担心他不是全心全意扶我登位,又想不到拉拢的手段。这次秋狝,三皇叔邀他前来,是敬他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位置;要我选他同行,是让他知道来日我登基之后,对铁家的重用荣宠必然有增无减——这些拉拢人的手段,太傅平日虽然说得不多,我听宫里人常常议论,也是知道一些的。”
玉阶飞静静地听元凰侃侃而谈,眼中露出赞赏嘉许的神色来,向他微微颔首表示肯定。元凰不仅悟性极高,更难得的是心思细密,遇到身边有可以学习的人或事物,不计身份地位,都默默观察辨识,以便日后化为己用。他同元凰十年师徒下来,元凰的进步,一半缘自他的教导,另一半则缘自元凰本身的灵活审慎,常能举一反三,观一叶落而知秋。
元凰说完了这一长段,见玉阶飞不住点头,脸上也不见得色,反而流露出落寞来:“你们都以为我是看不到这番安排的用意,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喜好,要找三皇叔陪我打猎——我并不是因为觉得三皇叔不为我着想,才生气的。”
他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生气,到此时才在玉阶飞面前说了真话。玉阶飞也不揭穿,仍是微笑着,不经意地问他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是因为”元凰讲了四个字,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终却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来,低声说道:“我也不知啊。”他说完又顾自垂下眼睛:“我只是觉得,要拉拢铁将军,以后总还有机会。可我的第一次秋狝,一辈子就只得那么一次,三皇叔不肯陪我,怪可惜的——而且,他从没陪我狩猎过。”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这次虽然没能同北辰胤同行,却在后来得了北辰胤的赞许,也算是有所收获,神色便微微开朗起来,嘴角也露出笑纹。
自北辰禹驾崩,北辰胤又回了皇城,元凰便自然而然同北辰胤比以往更为亲近。小时候他努力学习文韬武略,并非当真求知若渴,有一部分是为了讨父皇喜欢,好让父皇多花点时间在他身上;父皇去后,他便把这番心思尽数转给了太后同北辰胤。两人之中,北辰胤是他自小景仰的,在他心里所占的比重当然也要大些。只是北辰胤终究没有北辰禹的立场,对元凰的学业只是关注,很少直接置评;元凰虽知道三皇叔对他好,却不清楚这仅仅是由于他的太子身份,或是三皇叔当真欣赏爱惜他的聪明能干。也正因如此,北辰胤难得的当面夸奖对于元凰而言,总显得分外珍贵。这种感觉从幼年开始萌芽,直到现今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元凰原本觉得,为君之道在于慎决独断,不能为他人的想法所左右,扰乱视听;他再得五年就要登基亲政,在现在的年岁实在不该仍对三皇叔的评价如此介怀。但他后来想到自己应是在不自觉间把北辰胤当作了父亲对待,也便慢慢释怀了这种挥之不去的依赖。
然而若是细究起来,他对北辰胤的态度,同他当日对北辰禹也不尽相同。元凰自小便懂得父皇是天下人的主子,从来不只属于他一个。北辰禹来东宫看他,他自然高兴,若是国事繁忙月余不到,他也不会怨愤满腹。北辰禹驾崩前的数月,对他甚是冷淡,几乎不闻不问,他虽然一开始心里难受,慢慢也便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论父皇对他如何,他都能学着习惯接受,反正到头来终归是自己的父亲,血脉相连割舍不断。
而在北辰胤这里,叔侄间比之父子,毕竟隔了一层,元凰再没有笃定的信心,时时害怕失去,因而总想找多点的机会,能在三皇叔面前表现。北辰胤入宫看他,他便企望北辰胤多留些时间;北辰胤抽不出空来,他便想着哪怕那人在东宫旁路过一下也好;若是北辰胤如秋狝时这般神色不惊地看着他受伤,他便惴惴担忧是不是三皇叔不再喜爱自己。这番委婉缠绕的心思,元凰虽然有所察觉,却终究过于纷繁难解,远非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想得通彻明白。
玉阶飞不知元凰藏着这般复杂的想法,却至少从他的抱怨中听出了问题症结,了然似的替他把话说完:“太子是气恼,三王爷把拉拢铁将军的事,看得比太子秋狝的心情更重要。”他见元凰说了一半,嘴角便不自觉地上翘,想来是他勇斗山猪的事迹得了北辰胤的称赞,此次秋狝也并非全是窝心。
元凰怔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否认,低低辩解道:“也不全是如此”。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外头便传来宫人们向太后请安的声音。
元凰受伤后无法去同往常一般前往淑宁宫请安,便换成了长孙太后每日来东宫探望。太后进了房间,柔声问了几句元凰的恢复情况,又询问旁边的宫人今日有哪些皇亲大臣们前来探望。听完之后,她转向玉阶飞,缓声道:“哀家有件小事不能决断,一直想询问太傅的意思,太傅今日若非即刻要赶回萧然蓝阁,可否拨冗往淑宁宫小驻?”
正如元凰方才所言,长孙太后总是将他当作个孩子,虽会将一些政务告知,更有许多事情不愿让他过早参与。元凰素来乖觉,习惯了母后的做法,很少提出异议。玉阶飞听长孙太后说得如此客气,当下谢道:“太后言重了。玉阶飞疏懒成性,前日不及回宫,太后勿怪。”
长孙太后微微展颜:“太傅哪里话——既然如此,太傅且随哀家回宫议事吧。——凰儿,你好好休息。”
元凰点点头,又说有些文章要向玉阶飞讨教,请他明后日前来。玉阶飞应允一声,便随太后去了淑宁宫。淑宁宫的布置不如东宫繁复华贵,而是由着太后的意思,装饰得细巧淡雅。玉阶飞悄悄在心中感叹,长孙含荷原是深宫中温婉端方的女子,不问朝政,安于守拙,日无长事,全部的灵慧都用来看着太子一点点长大;自先皇辞世以后,至今已有六年,她身为一国之母,依然风姿绰绝,丝毫不见老态,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男子也不常见的坚毅担当,便是同两位皇叔分庭抗礼也丝毫不见怯意。
长孙太后到了淑宁宫内,摒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