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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刚才着急赶来,把水囊放下了。”北辰胤略带歉意地看他:“过得片刻,等侍卫赶上就好。”元凰本想借此发作几句,然而对着自己一贯敬慕的人,无理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又见北辰胤低头去看察地上的一片狼藉,只怕这样既不利索也不漂亮的战果也入不了三皇叔的眼。虽说开始时候他是想要逞能,到了后头已成了保命,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猎物是否完整好看。元凰本想说就算松狮犬不来,他也能杀了那两头山猪,又觉得那种狼狈的打斗不提也罢,只能垂头丧气地继续沉默着。这时候却听见北辰胤说道:“凰儿很厉害。”
元凰抬起脸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北辰胤正微笑着望他:“先扭了脚,后来匕首也脱了手,还能想到拿獠牙来用,把这些山猪都杀死,很不容易。”
元凰听着不好意思起来:“啊这个我三皇叔怎么知道”
“地上的痕迹,猎物身上的伤口,都可以看出来——多出来狩猎几次,你便会知道了。不过”北辰胤话锋一转:“你身上带着火折子么?”
“啊,有。”元凰根本忘了这档子事儿,听北辰胤提起才伸手去怀里拿:“三皇叔要做什么?”
“无事——日后碰到野兽,记住用火也能防身。”
“啊哦。”元凰闷闷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他刚才得了夸奖,稍稍开心了一点,北辰胤接下来这一句平淡的教诲又勾起他的心事来。就算他的腕骨只是脱臼,左脚也不过是扭了一下,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口,可毕竟是流血受伤了,还热辣辣的痛得很。他记得小时候北辰胤对他很是疼爱,现在却摆出那样一张漠然置之的脸,还无事似的说教一番。今天早上也是,北辰胤明明知道他盼了很久突然失望,也不好言安抚几句,反倒理所当然地要他与铁常焕同行,把猎犬留下就顾自走开了。
北辰胤给他的帮助,为他花的心血,他不是看不到;但是他最想要的,并不是雪白的藏中松狮,也不是立刻替他接回腕骨,而只是北辰胤一句歉疚的解释,一个焦心的表情而已。这些东西虽然未必有实际的用处,对于元凰来说却比千条万条圣君之道都要来得宝贵。
因为治国的策略,射箭的技巧,有很多人都能够教他;而那些解释那些神情,却只有三皇叔一个人能给。元凰知道三皇叔行事处处为他着想,可他就是不明白,陪他狩一次猎,问他一句脚疼不疼,为何会有那么难。这些事情都是举手之劳,北辰胤却不屑为之。元凰知道温言软语无法让北嵎发展壮大,却又难道会就此颠覆了江山不成。
想到这里,元凰便觉得郁结。他原本想着,自己是因为气恼北辰胤不带他狩猎,才闯下这一堆子祸事,不管怎么算总也有三皇叔的不是,如今却觉得再也没有责怪三皇叔的立场。北辰胤分明一直都顾他帮他,说到底,还是元凰自己蛮不讲理惹出的事。话虽这样讲,他无论如何还是放不开,好像心里扭着一个疙瘩,静静盘着,把人压住闷得慌。
后来北辰胤又吩咐他要向铁将军道歉,还要向太后领罪,他都没听进耳朵里,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他心里憋得难受无以言表,又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忽然间回忆起北辰胤给自己接骨时候的手:“三皇叔,你的手,刚才”
“怎样?”
“你没怎么。”元凰看着北辰胤不苟言笑的神情,想问的话出不了口,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而后铁常焕同北辰仲远陆续赶到,夜非听到狗吠,怕是三王爷有意外,也特意带着他的一小队兵,从后山急驰过来援手。铁常焕自然跪下请罪说看顾太子不周,元凰接过话头说是自己恣意妄为,反复道歉,希望铁将军不要介怀。仲远看着横尸满地,真心称赞元凰胆大艺高,说圉苑往日允许平民进入时候,普通猎户都不敢射杀此间的山猪。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夜非,同北辰胤一样细细打量了地上的狼藉,眼中也流露出毫不做作的讶异赞赏来。元凰本来也不觉得这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只是客气推谢着,等随行医官来抬他出去。
事后长孙太后见到元凰伤成这个样子,也不忍再多加责怪,又不好迁怒铁常焕将军,只能勒令元凰在东宫中反省,正好也是养伤。太子的第一场秋狝于是以众人料想不到的方式草草收场,而太子独自一人赤手空拳擒杀五头悍勇山猪的故事,也开始流传在文武百官之中。这桩轶事算不上美丽悠扬,却让大家看到了太子清秀外表下的坚狠同决断,正是北嵎皇族血脉的一贯延续。
而元凰本人,从圉苑回到东宫的路上,忘了脚疼,忘了眼酸,忘了手肿,一直一直,都在想着三皇叔替他接骨的手。
四 重忆
元凰秋狝受伤后,长孙太后差人去萧然蓝阁给玉阶飞留了书,想请玉阶飞尽快回转东宫看顾太子。玉阶飞是先皇仿效蜀汉昭烈帝,屈尊乡野请出的高人,长孙太后对他很是尊敬,从来不敢以对寻常臣子的态度对待;但另一方面,虽然元凰未曾抱怨,太后对玉阶飞来去自如的狂士做派总有些不以为然,她觉得玉阶飞既受先皇三顾之恩,又官拜太傅答应辅佐太子,便当尽心尽责;此番太子任性受伤,也有一半是玉阶飞疏于管教的缘故。她不好明说,便趁着此次机会在萧然蓝阁外留了一封措辞温和的信笺,暗示太傅当多花心血在元凰身上。
玉阶飞虽说应三请而出,却不是甘效犬马之劳的性子,纵然在朝中领职十载,也终究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只因为他同元凰师徒情融,听到消息才即刻回了东宫,看在长孙太后眼里,倒以为玉阶飞是览信自省,方记起当要秉持臣下侍奉君王的本分。玉阶飞从太后满意的眼神中读到了她的想法,不过付诸一笑——他做事单凭一己心意,从来就不曾在乎过世人的看法,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
玉阶飞见到元凰的时候,毫不掩饰地笑眯了眼。元凰的脚伤因为是反复发作,急得长孙太后连连责怪御医无能,把御医房里的一干人惊得小题大做起来,将太子左脚反反复复地固定包扎,嘱咐他一个月不能下床行动。这样一来,元凰起居便溺都须宫女服侍,他正值似懂非懂的年纪,只觉得好不尴尬,每次都不肯乖乖听话。宫内的女侍们按照例行规矩,都经由太后亲自挑选,品貌端正身家清白,多半比元凰稍稍年长几岁,懂些人事,只笑嘻嘻地哄他劝他,觉得太子恼羞成怒的样子甚是可爱。玉阶飞来到东宫看望元凰,便正赶上一场,元凰同宫女间每日必演的拉锯战,在外头听着忍俊不禁。
这面元凰在房里头听说是太傅来了,赶紧梳洗完毕,遣退了宫女太监,请玉阶飞入内。玉阶飞见惯了生龙活虎的太子,此时乍见床上坐着个手脚缠着绷带,浑身弥漫金创药味道的小人儿,嘴角便忍不住上钩。元凰本是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却见玉阶飞好看的嘴角越勾越高,肩膀微微颤动,终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就连斜飞剑眉下海蓝色的眼睛都饶有趣味地跳跃闪烁着。
元凰早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古怪,一经老师嘲笑,更是觉得气恼。他望着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容,眸中却还残留着笑意的玉阶飞,知道老师同往常一样,毫不打算给他留几分薄面。他转过身脸去不看玉阶飞,没好气地说道:“我身边只有一把匕首,它们有五个,还能怎么办。”
“是啊。”玉阶飞界面道:“它们有五个,你只有一个,没有武器,跑了坐骑,又扭了脚,只受这点小伤,很是不简单——换了皇城中的任何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元凰“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刚要开口又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暗,停顿片刻,最后又“哼”了一声,斜眼去看窗外。
玉阶飞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他走过去拉来一把椅子靠在床边,同元凰相对而坐,一手闲摇着羽扇,笑问道:“怎么,太子殿下还在生三王爷的气?”
元凰被戳破心中所想,猛地转过脸来,却见到玉阶飞一脸优哉看好戏的神情。北辰胤答应陪他秋狝的事情,他兴奋之余,同玉阶飞提过好几遍。现在玉阶飞既然被告知他的受伤,当然也会了解秋狝的大致情况,知道当时是铁常焕陪同在侧,说不定还听说了他赌气用计甩掉铁将军,独自被困密林深处,这才遇到了山猪——总而言之,太傅对于他的事情,他的想法,不知什么缘故,一向了解地一清二楚,从来就没有隐瞒欺骗的可能。元凰虽然喜欢北辰胤,又同民间的渡江修交好,却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