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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北辰胤醒着,躬身唤过胤王爷,又连声念叨多亏老天有眼,只是不去叫醒元凰。
元凰担惊受怕了一夜,此时正睡得香甜。本来吴一针还想把他抱开,见他的睡姿极为规矩,身体微蜷向北辰胤这边躺着,也不翻来覆去,手脚都很少挪动,再加怕惊醒了太子又闹起来,也便由着他去。秋嬷嬷心软,有意让他在北辰胤身边多躺一会儿,在一旁顾自念叨王爷的伤势,只作忘了要接太子回宫之事。
北辰胤静静听着秋嬷嬷絮叨,偶然简短回答几句。秋嬷嬷也不介意,专拣些无关紧要的事讲。待得不一会儿,便听见屋外传来酉时的钟鸣声,在太和殿内几番回响。钟声隐去之后,秋嬷嬷正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听北辰胤淡淡开口道:“嬷嬷该送太子回东宫了。不然,平白让皇后着急。”
秋嬷嬷闻言一愣,笑道:“不妨事,娘娘知晓的。太子睡得正香,奴婢再等等就是。”
“将太子送回东宫去睡吧。”北辰胤重复一遍。也许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声音较之平日更带了几分喑哑,吐字也稍慢些,反给这句话添上几分命令的语气。
秋嬷嬷心下不解,不能点破,她仔细看看元凰的姿势,又笑道:“太子捏着王爷的头发呢——奴婢可不敢惊了太子。”
元凰临睡前顺手抓着北辰胤的几缕头发把玩,入睡后便牢牢攥在手心里。北辰胤经秋嬷嬷一说,转过脸去方才发觉。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看在秋嬷嬷眼里像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她多年前就识得北辰胤,不是没有见过他笑——胤王爷虽然为人冷淡,却也并非成天板着脸,尤其是在元凰这里,更是常常笑着相对。然而她却不从曾见到过北辰胤这样毫无防备自然流露的笑容——在她的记忆里,哪怕是少年时代的胤皇子,每一个笑容都是符合时宜遵循礼仪的,仿佛经过精密的计算,让人辨不出藏在底下的心情。
那一瞬间秋嬷嬷以为自己花了眼。她微微愣神的时候,北辰胤已经艰难的抬起手,用细小谨慎的动作将头发从元凰的手心里抽离出来,转过头再次向秋嬷嬷重复:“将太子抱回东宫去睡——皇上即刻要来,太子在此多有不便。”
秋嬷嬷一惊:“胤王爷怎知道皇上要来?”
“酉时理政毕,戌时便要用膳,自然是此时来。”
“奴婢理会得”。秋嬷嬷低应一句,忍住了没有叹气,走到床边把元凰抱起来,怕他着凉,扯过一条毯子替他裹上。元凰呢喃了几声,小手张开好想要抓些什么,仍是没有醒。六岁的孩子不比幼婴,秋嬷嬷又是个女子,手短力小,虽有宫人上前帮忙,抱元凰起来的时候仍无法将孩子举高,孩子双脚擦到床沿,睡梦里许觉得疼了,哼哼唧唧起来。秋嬷嬷赶紧把他靠到肩上拍着。北辰胤看在眼里,问她道:“太子的脚是何时伤的?”
秋嬷嬷苦笑道:“奴婢当日不在,也不知究竟。那日王爷受了伤昏在床上,太子缠着皇上硬要进来看不小心,便扭了脚。”
北辰胤听罢叹道:“那便都是本王的罪过。”
这句话把一旁的宫人们惊得不轻,赶紧七嘴八舌道:“全是奴婢们照看不周,王爷此话是要折煞奴婢们。”
秋嬷嬷也不敢多说,只应承道:“奴婢带太子回了东宫,就传御医来看。”
北辰胤回了句“无大碍便好”,眼光自元凰身上挪开。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宫人们如蒙大赦般的,暗自松一口气。——三王爷的目光即使在不那么冰冷的时候,也总是澹离通彻的,让人不自觉间反省害怕。秋嬷嬷见北辰胤移开目光,也屈膝一礼,抱着元凰退了出去。
元凰离开没多久,屋外便传来宫内太监特有的细琐匆忙的步点,随后便是门外宫人慌不迭下跪接驾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和殿管事太监恭恭敬敬立在门旁,北辰禹身着龙袍,气宇轩昂,从容而入。
皇帝入得内来,并不开口,只是示意宫人搬过檀木椅,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坐下。初秋的天气里,傍晚褪去了炎热,此起彼伏晚蝉的鸣叫渐渐衰落下去,归于死寂。北辰禹身着厚重的朝服也不嫌累赘,并没有靠到床边,摆出关怀病人的姿态;也没有远离在房间另一头,对满身刺鼻药味的伤者避之不及;而只是坐在椅上,静静看着北辰胤。服侍在侧的宫人们猜不透王者的打算,按照宫中礼仪上前把北辰胤扶坐起来。
北辰胤这般的伤势,照理实在是不应勉强他起身。宫人们迫于规矩,又了解皇上的为人,本以为北辰禹会像往常探视其他大臣们一样,准许北辰胤躺在榻上答话。不料北辰禹默然注视着他们扶起北辰胤,并没有出言阻止。他背光而坐,端正威严的容貌隐没在阴影之中,让人无法觉察他眼下因彻夜未眠而生出的幽深青影,甚至看不清他将眼神投往何处。
即使在逐渐昏黄的光线里,王者仍然可以辨出对面男子的脸色很是苍白,面容也失却了惯有的威慑,只有眼睛依然清明锐利。北辰胤称呼过皇上,北辰禹点点头,身形岿然不动地坐在不远处,像一幅剪纸凸现在光影里,令北辰胤看不真切。
他耐心等待王者开口,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外的光线沙漏一样愈见稀少。屋内只听得见宫人们竭力压低的呼吸声,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北辰禹最终以一种单调刻板的声音说:“你们都退下吧。”
房门在宫人们身后被小心阖上。木板闭合的时候将震动传递到空气,空中细小的尘埃受到波动,在即将消融的阳光里快乐地上下翻飞。屋内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北辰禹看到北辰胤向后靠上床栏,略带倦意地闭起眼睛。
他忽然开口道:“朕记得幼时一起读书,不论什么,你总是看上一遍就能记住。吟诗作赋,政论国策,也是你答得最快。你比朕都年幼许多,却生得那么聪明,弄得朕同大哥好生妒忌。”
北辰胤重又睁开眼睛,以一个臣子的礼仪倾听皇上的谈话,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北辰禹也不需要等他回答,顾自继续说下去:“后来,朕也记不得从何时起,你突然就很少作答了。太傅问你,你常常说记不起书里内容。有时候朕背错了字,太傅问你们错在哪里,你也低下头去——三弟啊,从小我们便玩在一起,你当朕看不出么?朕作答的时候,每次你的眼光移向窗外去,朕就知道自己答错了。”
北辰胤闻言但是一哂,仿佛北辰禹讲述的是别人的家长里短。往日共读嬉戏的光阴,似乎当真已如烟云散尽,在心中不留下一点痕迹:“少年无知时候的荒唐事,皇上还记得那么清楚——臣却都记不住了。”
北辰禹没有理会他的话,沉默下来,好像独自陷入了往昔的回忆深处。片刻之后,他才又忽然冒出一句:“自那时起,你我兄弟之间,有多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他好像是喃喃自语,却又正对着北辰胤。他本以为北辰胤会照常回答“臣对皇上从无隐瞒”之类的话,不想北辰胤垂下眼睑,片刻之后又抬眼望他,目光中竟是默认的意思。如此坦白的眼神让北辰禹微微吃惊,随后幡然领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彼此试探较量了十数年,对对方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更深,又还有什么值得隐藏。
北辰禹又待得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那批刺客,是朕安排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然在檀木椅上坐着纹丝不动,比刚才更像是一尊雕像,“朕只是想试你忠心,没想到将你伤成这样。”
他一直仔细注视着北辰胤,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映入眼帘的却是毫无掩饰的平静同了然。这样的北辰胤是北辰禹所不熟悉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北辰胤没有用惊讶愤慨来掩饰真正情绪,还是恼怒北辰胤这种理所当然看穿所有安排的态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窗外,顿了片刻,又不耐烦似的回转身,居高临下望着北辰胤:“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北辰胤沉默片刻:“有。”
北辰禹扬起嘴角,温文的笑容里带着难以觉察的倨傲:“但说无妨。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你!”北辰禹一愣之下,迅速跨步上前俯下身去,揪住北辰胤的衣服将他强拉近自己面前,死死固定住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好像是一种威胁:“你再说一次。”
“臣谢皇上”北辰胤话未说完就连声咳嗽,痛苦的拧起眉头。北辰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用力,已几乎要将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