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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亦可。”北辰胤点点头,简单说了两个字,听不出内心赞同与否。吴一针得了允许,转身出门就派了下人尽快往宫中传报,暗自以为这番举措总当称了君心。两名下人离开后不久,天空中淅淅沥沥飘起雨来,先是檐下夜露似的点点滴滴,而后转为春雨少见的急促密集。站在王府门口往外看去,能见到街上行人由漫不经心地信步闲游,转为加快步点催促赶路,直至最后抱头四窜躲入各家商铺。雨中的赤城被蒙上色泽深浅不一的曼舞轻纱,掩去了北嵎都城带着铁血气息的端庄严肃,看来好像一名待嫁的羞怯少女,尽情显露出江南城池的秀美。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先前入宫的两人回转王府,因为事先带了伞,只打湿了裤腿衣袖。他们回到府中见吴一针仍在恭候圣驾,均露出惊讶神色,一五一十向御医长转述了他们听到的话:“奴才们进宫的时候,听太和殿的太监说皇上方才离宫,正往王府来。——奴才们这都跑了个来回,怎么还不见皇上?”
“哦,那专心等着便是。”吴一针道,不由摇了摇头,心想此番讨好又是扑了空。果然过不多久元凰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王府门前,下人们毕恭毕敬地将他引入,一路上低着头不敢亵渎了龙颜。吴一针早就侯在前厅,却在看到元凰的时候惊得僵住了身形,原本是要出声请安,此时呆呆地半张着嘴,倒抽一口气忘了说话。
立在并肩王府前厅的元凰脱下龙袍,换了绣有四合云纹的蓝缎青缘便装,看不出是帝王身份,单知是官宦子弟。这番打扮与往日出行之时无甚不同,只除了从眉角发梢直到脚跟靴底,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湿漉漉地往下蹚水,浏海软趴趴地贴在额前,睫毛被打湿了黏在一块儿,脚边拖出条蜿蜒水渍,从门口延伸直至前厅。元凰没觉出不妥,面不改色地立在厅中,没等吴一针收起他可算无礼的诧异神色,厌烦似的开口解释道:“朕孤身出宫没有带伞。遇到落雨,便在临街房檐下呆了片刻。见这雨没有要停的迹象,索性径直往王府来了。”
“啊,是,是。”吴一针警醒过来,连答了两个无意义的“是”字,学着下人们的样子低下头去不看元凰:“微臣才差人入宫禀报,王爷想见皇上说话。”
“是吗?朕就去。”元凰微微抬高了声音,似乎等待已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抬脚跨步就往内堂走去。他一旦开始动作,浸透的衣物便皱巴巴地卷曲起来耷裹在身上,袍下开裾随着步点打上小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惹人发笑。元凰疾走了几步停下来,若有所思地转头问道:“朕这般模样,是不是太过狼狈?”
“天气方才转暖,皇上还是换下湿衣,保重龙体为要。”吴一针恭声避开元凰的问题,寻了另一个理由,委婉说出心中所想。元凰自然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点头应允,向下人们道:“那你们先找件袍子给朕换上吧。”
于是元凰走进北辰胤卧房的时候,穿着的件略显长大的宝桐纹暗青锦袍,头发顺服地贴着头皮,整整齐齐梳在脑后。北辰胤靠坐在榻上,看见元凰身上衣物觉得眼熟,细想之下却是自己平日穿着的褂子,再看到元凰抹了发油似的湿润头发,联想到方才屋外的春雷阵阵,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元凰进屋先唤了声“并肩王”,垂下眼睛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双手无处摆放,局促地交握在一起。北辰胤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道:“怎么淋湿了?”
“出宫时候忘了打伞。”元凰低头答道:“不碍事。”
“头发打湿了还紧扎起来,一会儿恐怕要头疼。”北辰胤又道:“我让下人拿了棉巾过来,先把头发擦干了罢。”
元凰听他这样说,立刻伸手去脑后用力一拽,将刚梳好的辫子拉的散了,还扯下几缕黑发缠在手心。解散开的头发霎时雾气一样铺满了他的整个肩膀后背,仍旧保持着发辫形状的弯曲缠绕,好像藤蔓纠结成团,看来比往常浓密许多。正好这时侍从们送了方巾入内,元凰接在手里,随意往头上一罩,用手按住胡乱摩擦一气,有些心不在焉。北辰胤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伸手拿过方巾,将元凰的背后长发分出一绺拉在胸前,用巾子裹住了一寸寸按着吸出水分。元凰低头任他动作,眼见放落胸前的头发越来越厚,半晌才忽然闷闷道:“朕知道是谁伤了你——可笑朕幼时苦学兵法韬略数年,都及不上江湖里的一部盖世神功。”
他说完抬头看着北辰胤,眼神直愣愣透着憔悴,仿佛不明白江湖同朝堂明明各有各的规矩,如何能够并存世上。为何江湖之中仅靠一己之力匹夫之勇,便能以怪异武功称霸天下,而他毕生辛苦所学的治世之道反成了一纸虚言贻笑大方。北辰胤在这个时候才看清元凰比起月前清减不少,双颊刀锋一样削尖,下颌只剩骨骼,看来让人心惊。他捏着元凰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摸摸孩子的脸,盯着元凰又仔细瞧了片刻,才安慰道:“也没有那样不堪——西佛国边城,不是守住了吗?如此一来,楚王孙便是有能耐单枪匹马杀入皇宫,总不至率军踏平整个北嵎。纵然有朝一日,你我身死皇朝不再,四方百姓总算是逃过一场浩劫。”
有人做事只考虑自身;有人会将亲友兄弟关照在内;若有再胸怀宽广些的,便能如孔孟所言,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人之老以及幼人之幼;然而只有很少数的那一些人,才能够在规划决定时候,将之前提到的所有人,连同在那之外的其他许许多多人一并包含囊括进去。——这便是所谓的圣君之道,也即是为政者与江湖客最大的区别之一。元凰同北辰胤都深知这个道理,北辰胤也因此会在父子二人独对之时对元凰说出这些听似不吉利的体己话。他话音落下见元凰并不回答,进一步劝慰道:“况且以楚王孙同东方鼎立目前的武功,未必就有孤身入宫偷袭的胆量。尚未发生的事,不要想得太多。——换了任何人,都不能比皇上做得更好。”
他说完见元凰仍是沉默,忍不住问道:“一月不见,如何瘦成这样”
“对不起。”北辰胤话音未落,就被一直没出声的元凰蓦然打断,一把拉下北辰胤正替他细细擦干头发的手,方才虚空的眼睛变得濡湿温润,仿佛被太过强烈丰沛的情感一下子冲击得晕头转向口不择言:“我以前发了誓,原本想着若是耍些小花招,便不作数了。可这次,那日报来得胜军情,我看到不是你的字迹,就以为、以为那个誓言此次你出征在外,我常念常思着的不是社稷兴衰,而只是想要同你一起。便是凶多吉少,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声音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凝视着北辰胤的眼睛里逐渐渗出惨淡凄凉的深深绝望,殷红鲜血一样,狰狞可怖地爬满了脸颊: “对不起,我还是,还是很喜欢你啊”
元凰就这般坐在北辰胤床边,顾自断断续续说着,好像在同理智进行一场激烈搏斗,最终自暴自弃地败下阵来,喑哑嗓音在气喘吁吁中归于哽咽。他因此没能注意到北辰胤听他讲到一半时候,平静神色的霍然转变——北辰胤记得很清楚,当他登上城楼决意死战的那一刻,心头所想非是庆幸自己为元凰挡去了灾祸,而是遗憾元凰不能在他身边陪伴。那种千钧一发之际的真切思念,好像从天而降的雨水一样无以躲避,剪之不断,又像暗夜灯烛一样在点燃的瞬间照亮所有角落,令他至今记忆犹新。他也还能记得当初皇城郊区,同一剑封禅有约的无名剑客曾同他说过,父母儿女之间是凡事独自承担的爱护之心,而知己之间则是患难与共的相依之情。
——也许是长久的相互体贴关心成了习惯,也许是元凰执着浓烈的感情将他拖入了漩涡,又也许从元凰告白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彻底关紧心房的那一扇门。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榻侧的清瘦俊美青年在他心里,早已再不单单是个孩子,只不过他以为这是亲人间应有的记挂心疼,一直不曾留意。
然而这样的感情,同他对眉姬的怜惜爱恋又是截然不同。眉姬同他少年相逢,佳偶天成,可惜只得伴他两载春秋,此后的日子都用来怀念愧疚。他牢记得眉姬的好,对她的爱情生成的理所当然,明明白白不含一丝杂质,好像山间飞瀑下的粼粼冷潭,即便再是深远幽邃,也依旧清冽空澄。而他对元凰的感情,则好像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