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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二弟愈发心细谨慎了——我先前亦是担心此事,不敢贸然出兵。”楚王孙合拢双掌,缓缓道:“我看过北嵎地图,又向过往百姓打听,倘若真有援军已到边境,十有八九驻扎在皇陵附近,距此尚需三个时辰。我们二十万大军,还有你我坐镇,他们只有四万,且多伤病。依我看不需两个时辰,西佛国边城便是囊中之物,届时纵有援军依计赶来,不过是羊入虎口,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哥说得有理。”东方鼎立点头应道:“那大哥准备何时开战?”
“今夜从国内调出人马集结完毕。”楚王孙站起来从容吩咐道:“明日天色一亮,就倾力攻城。——哈,四万军士,连同北辰胤的性命,只在我覆掌之间!”
楚王孙一向出言谨慎,即便有八九成的成功把握,也很少会在事先夸口。东方鼎立听他说完最后一句,知道他必是成竹在胸,也便信心满怀地领命而去。十酋军队知道己方实力远胜,早就等得心焦气躁,接到命令之后欢欣鼓舞,立刻整装集队,以待第二日的快意屠杀。那天晚上北嵎边城中能够清晰听见对面营寨里的马嘶人语,兵器铮响,在城中黯淡火光的环绕下仿佛一场末日前的压抑狂欢,又像军士枕边挥之不去的梦魇心魔。北嵎士兵们多多少少预料到月余等待的结果即将揭晓,许多人夜不能寐,索性翻身而起。有的掏出不及寄出的家信添上最后几笔,有的捏着手里情人的信物独自靠在墙角,更多的人信步走出房屋营账,提着酒壶中剩余不多的残酒找人共饮。将领们不加阻止,反而加入他们的队伍行列,大家三五成群的走在边城清冷狭窄的街道上唱起各自家乡的小调,想起离开前赤城的雅乐笙歌,渐渐在耳中化作厉鬼凄声。他们抬头时候惊讶地看到北辰胤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鬼魅一般无声静立,纯白的披风在夜幕下鼓动飘扬起来仿佛羽翼伸展,发出猎猎嘶响,好像那一刻里他就是北嵎的旗帜。
十酋军队的全力进攻开始在翌日卯时。北嵎军队尽管有了准备,还是被映入眼底的汪洋大军震撼动摇。他们放眼望去只见到没有边际的人海纷涌而至,连成一片的旌旗四处招摇,震天的喊杀声时间一样没有尽头,看不清敌军究竟人数几多。
北辰胤命人放出烟火信号之后,让夜非传令全军,说赤城增援正由留城火速赶来,要将士们坚守边城直至援军到达,再出城前后夹击十酋部众。吩咐完毕之后,他跟随夜非的脚步走入城中,仔细查验每一个角落的兵力部署、工事建设,若有不甚完备之处,或是差人更改,或是亲自演示说明。他行走的脚步迅捷,落地步点听来却比往日更为沉着;面色一如屡次大战前的凝重,目中却闪烁跳跃出从不曾在士官面前展现过的振奋激昂;声音平缓不见起伏,却恰到好处地盖住了边城内外的喧嚣嘈杂。这一切都使得他看来并不像是孤注一掷穷途末路的狂徒,亦不像是苦苦支撑等待救援的困兽,而好像是握有百万雄兵蓄势待发,几乎让提心吊胆的人们相信在他掷地有声的言语刹那,十酋同北嵎间的优劣形势已经乾坤倒转。
此时距离北辰胤首次为国出征平定北疆已有廿载光阴,距离他奉先皇遗诏辅政朝堂也已有十五年的岁月,军营里的士兵们早已流水一样换过几茬,再没有人记得他年少时的风华灼然、骄肆轻狂。然而在他走过的地方,众人心中眼里,见到的不是衣冠华贵老成持重的并肩王,依然是那个傲立山巅,剑挑敌将首级的北嵎传奇,那样只手蔽天笑瞰群雄的的漫天豪气,自他少年时起就从未更改。
北辰胤四处检查完毕后回到房中,坐在中庭里耐心等待,听到城中百姓微弱而惊慌的叫喊,听到街心将军声嘶力竭的号令,听到飞矢呼啸着划过头顶,听到檑木沉闷地击打城门,他没有抬头,也不曾左右四顾,而是拾起原本放在面前桌上的砗磲水晶来握在手里端详片刻,然后隔着亵衣,贴身放到了胸前。
隔了不出一个时辰,夜非跌跌撞撞地奔入求见,另有数十名禁卫军同夜鸮部队里的统领将官,也面色焦灼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言不发,见了北辰胤跪地便拜,禁卫军将领开口喊的是“王爷”,夜鸮部队喊的则是“主人”,随后异口同声求道:“请准我等出城迎敌,与西北十酋决一死战!”
“待援军来到或有胜算,此时出城无异以卵击石。”北辰胤道,扬起眉角:“尔等要枉送我四万将士性命。”
“援军何时到来尚未可知,敌军喊杀却就在城外。”夜非不愿当着众人点破赤城援军能否到来尚是未知之数,只能含糊其辞:“城头箭矢如雨,蚁附敌军众多,杀之不尽。半个时辰不到,楼头守军已经折损大半,投掷檑具也所剩无几。这样算来,如何撑过三个时辰。” ——他曾数次在北辰胤麾下供职,深知北辰胤的智慧手段,若非此时情势危急,万不会对北辰胤的调度安排有所异议,是以说话时候一直低着脑袋,语速很快,不敢稍有停顿,也不敢去看北辰胤的眼神表情,生怕抬头一下,就再没有勇气继续开口。
在他身后的将领们跪着等他一气说完,趁着北辰胤还未出声反应,再次齐声告道:“我等但愿战死沙场,不愿困死城中!”
北辰胤看他们一眼,挥手轻声道:“你们先起来吧”,低头沉思着,没有多说什么。待诸将起身之后,他才语气平静地询问夜非道:“你方才说,敌军蚁附太多,城楼上守不住?”
“是。”夜非清晰简短地答道:“弓箭手都已尽数调上。”
“哦”。北辰胤听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顾自走入房内,留下一干错愕将领立在中庭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他回转出来,左手上赫然多了苍龙弓。他走到夜非面前,不提出城迎敌之事,只淡淡留下一句:“我上城楼”,转身便走。夜非万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大惊失色追上前去,紧声告道:“王爷不可。”
北辰胤微微侧过脸去不理会他,径自往城楼梯道前行,夜非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抢先跨前一步,横拦在北辰胤的面前哑声道:“王爷切不可以身犯险!”
北辰胤被他拦住并不恼怒,反是停下脚步,抬起头来静静直视着他,耐心等他让路。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其余将领此时三三两两地追赶上来,默契地站成一圈,将北辰胤围在中间,脸上的神色竟比方才请求出战时候更为慌乱几分,人人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北辰胤沉默片刻,见众人没有让开的意思,轻轻抬手让夜非退到一边。夜非望望周围的同僚,犹豫再三,低头侧跨一步到了北辰胤的身后。北辰胤这才回转身来面向他们,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平心静气地问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便替我守住城门。待我身死之后,是进是退,是战是降,都由你们自行裁度。——如此,可能办到?”
“王爷”
“可能办到?”
“”。北辰胤听不到诸将回答,权当他们默认了这纸生死契约。他微微颔首,再次转过身去,步履从容地登上了梯道。
为国捐躯,他死而无憾,今日守住这座城,便是守住了祖宗基业,守住了万千百姓,守住了朝中爱子——早在当殿滴血的那一天,众目睽睽之下,北辰胤的血里溶入了元凰,也就从此把生命交给了殿上孩子和他的锦绣江山,无所后悔,亦从无埋怨。随着阶梯的高升,他的视野逐渐开阔,等到他先前俯视了无数次的西佛国版图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他也清楚听到了坠楼士兵的惨厉哀嚎,以及城底敌军见到他身影时候的兴奋骚乱,如同溅上滚烫锅底的水渍一般,瞬间蒸腾而起。
城头上的风很冷,却是难得的阳光明媚。北辰胤将万里晴川尽收眼底,好像他书房屏风上镶嵌着的工笔山水。他一眼望见楚王孙跨在一匹乌蹄雪马上白须飘飘、傲立中军;擒着苍龙弓的左手蓦然紧缩,一时间寒痛入腑。他垂下眼睛,以一种精准而缓慢的姿势将弓架起,知道楚王孙也一定看到了他。
他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元凰。
倘若元凰此时就在身边,那该是何等完满。能与那个青年并肩作战同心杀敌,兵戈交接间于漫天沙尘之中相视一笑,便是只得一次,终究不负苍茫此生。——这是北辰胤将注意力全部移回战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在脑中恍惚而过,转瞬便在金银双掌的宏大掌气间消失无形。
留在城楼下的夜非注视着北辰胤披风的最后一角倏然消失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