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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另一大半原封不动,举到剑客眼前晃来晃去。两半对比之下,剑客先前刮磨的那一半沾油带肉厚薄不匀,还带有浓重的狐狸腥臭,可谓惨不忍睹。剑客受了挑衅也不恼怒,顺理成章的接过狐皮说句“有劳了”,拿在手里反复翻看,最后说道:“看你冠金戴玉,原来也懂这种营生。”
“我儿子很小的时候,想要一块白狐皮做袄领。我辛辛苦苦替他猎来,怕下人处理不当糟蹋了去,就请教匠师,自己动手弄净了皮子。”北辰胤回答道,接过剑客递来一块辨不清颜色的破布,随意抹着手。
剑客看他毫无犹豫的动作不由怀疑起他的出身,有些好笑的暗忖若是自己拿过破布擦脸,这个贵族打扮的男人是不是也会照做不误:“哦,你有个儿子?”
“你十数日前在西佛国边境出手救下的年轻人,就是我的孩子。”北辰胤道:“也是今日我寻你道谢的原因。”
“唉?那真是一点不像。他的武功要有你一半好,就能自己跑掉了。”剑客自动忽略了北辰胤的后半句话,遗憾地摇摇头:“我并非帮他,只是不想有人死在附近。换成是他围剿那个老头儿,我一样会出手救人。”他顿了一顿,忽然间悟到了什么,用力拽了一下狐皮:“切,最初我不理你,你用言语激我,我才说不要听你来此的理由,又偏让你找到方法讲了。”他随后又笑着摇头,无奈道:“你儿子出门有一堆人保护,你也一定不是寻常人物。肯在这里耐下心来跟我虚耗,真是很有本事。——我看你肩上背着的弓箭也是难得的兵器,你叫什么名字?”
“北辰胤。”另一个人出乎意料地坦诚直接:“敢问阁下大名?”
剑客不说话,随手拿起竹刀抛去空中,接在手中掂量几下,在沙石地上划了“一剑封禅”四个大字。他的字算不得好看,甚至不能说是端正,充斥着信手拈来的不羁狷狂,大小不一地横成在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纵横着,乍眼看去只像是一幅山川江河图。明明眼前只得一小块地面,那四个舒展笔划的大字却好像正无限制的延伸扩大出去似的,要将整个山头都占据拢括。
初生的阳光在地底沙粒的反射下比平日刺目,再加上空旷无依的风声,好像在人眼前吹起一道翻卷的白雪帷帐。北辰胤觉得自己身处洪荒之中,低下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可是取‘帝王受命于天,理群生,告太平,遂封泰山,禅梁父’之意?阁下好远志,欲凭剑封禅,真是闻所未闻。”
“是辱佛封禅之‘禅’,非是泰山封禅之‘禅’。”一剑封禅没好气地纠正:“我听说过你——北嵎的亲王,果然看什么都离不开封王称帝。”
“哦只是,你并不像是有意封禅之人哪。”北辰胤微笑道:“厌杀,恶战,身负绝技而不肯轻取性命,看来倒像是心中有佛之人。”
一剑封禅笑笑不答,好像不喜欢这个问题,但也没有因此不悦。他侧首望着冰风岭外高悬的艳阳天气沉默下来,提起竹刀一笔一画把地上的名字刮得不留痕迹,随后将竹刀扔在一边回过头来:“一个名字而已,何必较真。”
直到他回转头,北辰胤才借着阳光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冰风岭上呆得太久的缘故,他的皮肤很白,甚至稍稍有些泛青,在白日里也好像是独立在月光下的样子,身边总也觉不出温暖。难怪当日与他有一面之缘的樵夫说他虽不伤人,却让人本能地觉得害怕。其实撇开骇人的脸色不谈,一剑封禅的五官在男人中算得相当完美出色,眉眼明晰又不失凌厉,面颊清俊而不显单薄,构成下颌的线条硬朗却绝非刻板,唯一的缺憾只有双眉间一块小小的凹陷,使他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都像是微拧着眉头。他见北辰胤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起来伸伸懒腰,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土,将钉好的狐皮拿去房后放好,然后走回到北辰胤这里,拔出剑来用衣角擦抹干净,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另一个人的去留生死。北辰胤好整以暇地立在旁边不去打搅,半晌之后听到一剑封禅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就在他以为一剑封禅终于决定要开门见山询问自己来意的时候,一剑封禅却出乎意料的身形飞动,径自掠去了山下。北辰胤一惊之后正在犹豫是否去追,听到那人远远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语:“我看你还算顺眼,不如今天好心请你喝酒吧。”
一剑封禅买酒归来又是日落时分,阳光下的暖意如昙花开谢般稍纵即逝,只在冰风岭上遗留下一纸寒凉。他一手托着绑在一道的三坛酒,另一手倒提着两只新猎到的雉鸡,优哉游哉地一步步走上山来,见到北辰胤仍在初见时的大石左近站立笔直。他老熟人似的对北辰胤点点头,走到昨夜的火堆旁放下山鸡,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朝北辰胤晃了晃,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知道那块石头附近是个眼观八方的好地方。可你既然决定留下来,还全神戒备的干什么。同样的招数我不会再用第二次。”说完他解下酒坛拍开泥封,顺手拎起另一坛凌空抛给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北辰胤:“西佛国禁酒,下山只能买到这种自酿的米酒,将就着喝吧。”他说完又拍拍剩下的第三坛酒:“我们一人一坛,谁先喝完,这一坛就算谁的。”
北辰胤接住酒坛道了声谢,学着封禅的样子打开坛口仰面直灌下去。酒水的味道很是淡薄,咽下肚中烧撩起细雨涟漪般的微弱暖意,未及涌向全身便已冷却无踪。他又接连痛饮数口,才觉得四肢稍微暖活一点,手指尖上也有了血液流动,提着酒坛走到一剑封禅不远处坐下。一剑封禅没想到北辰胤真敢就这样喝下来路不明的酒,呆了半晌之后,忍不住疑惑道:“我真是不懂你,有时候看你明明很谨慎,可有时候又偏偏赌的那么大。”
北辰胤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嘴唇紧闭成一条锐利直线,正扣住酒坛递往唇边的左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摇晃出稀微的酒香,酒坛子举在半空停顿片刻,重又无声放落回地上。一剑封禅注意到他的古怪举动,挑拨着火堆里的木材揶揄道:“喝都喝了,现在后悔未免太晚。”
“不。”北辰胤捧起酒坛又饮一口,低声解释道:“是想到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同你说过一样的话。”
“哈哈,高高在上忙于防范的王者,也有朋友?”
“不多。”北辰胤微笑回答道:“一个而已。”
一剑封禅将两只山鸡拔了毛,全神贯注放去火上烘烤,一面随口问道:“哦,你的这个朋友,现在又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北辰胤抬起眼睛,语气淡淡地听不出情绪,突然发现刚才被一剑封禅扔掉的竹刀就在脚边,前倾身体将它捡在手心。一剑封禅无所谓似的“哦”了一声,把架上的山鸡翻了个身:“他死的时候,你见着了吗?”
他然后听北辰胤答道“是啊”,坐回原来的位置,笑得无所牵挂:“能看着朋友死,或者是被朋友看着死,那都是件很好的事。我恐怕没有这样的幸运。”
“呵”北辰胤没有立刻接话,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是在等人吧。——不懂处理兽皮,可见并非常年居于此处;披着层层皮袄,又不像是在修炼内功。”
“我在等一个朋友。”一剑封禅很快回答道,野味已经烤得半熟,冷风中愈发香味四溢:“十年前我经过这里遇到一个人同我喝酒,采了一片树笛想吹首曲子助兴,却因为喝得烂醉吹不出调。本该多留几日,可惜那时我急着去赴约决斗,于是同他说好来年再聚冰风岭,把酒言欢。结果我每年都来这里,再没有见过他。”
一剑封禅的年纪不大,至多只比元凰稍长几岁,尚不到而立之年。他说是在十年之前,便是在他十几岁时碰到的朋友。任何人都有年少轻狂时候,初尝人事烟火,不知天高地厚,只以为自己的感情最真最深,所谓一生一世也不过是浅吟低唱间的轻易许诺。许多人在年长之后渐渐看开,慢慢忘却,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有几个痴人放不下挣不脱的,百转千回后碰得头破血流,终究不得不低了头死了心,过往种种全当大梦一场。北辰胤早猜到一剑封禅是为了某个约定守在冰风岭,也想到所等之人若不是他生死相交的挚友,便是他不共戴天的宿敌,却料不到这个自视甚高的剑客竟是为了懵懂少年时候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心甘情愿等了十数春秋。一剑封禅说完这段经历之后垂下眼睛,两三口喝干了自己坛子里的酒,看了北辰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