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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米的娘亲见了,保准会悄悄指着他,数落大米说:“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怎么就能比你俊出那么多!”
大米闲下来就跟他聊天,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却总是又短又冷,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大米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但不肯讲,还老道的教训大米说:“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好。”然后又问大米:“你叫什么?”
大米老老实实说叫大米,又好心解释说,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爹娘希望他能带来好运,有米下锅。那人听了忍不住笑弯了眼,大米觉得他是看不上自己的土名字,觉得有些气闷,转过脸去不说话。那人看大米生气了,也不肯陪好话,只是靠在床上淡淡说:“能叫大米也挺好——我的名字都不是我爹娘取的。”
大米听了好奇起来,再要追问,那人却又不肯说了。就这样那人在大米的草屋里又住了大半个月,两人的谈话虽然不多,日积月累下来,大米也总算听出了个究竟——他是练武功的,身手不错,找到了两件宝贝。后来宝贝被几个汉人看上,召集了一群人来抢。他拼了命也打不过,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然后就被扔下了五爪峰。大米也不喜欢中原的汉人,要陪他一起开骂解气,他却无所谓的摇头,眼睛变得很冷很暗,一点也不感激大米的兄弟情谊。那时候大米突然觉得他很孤单,于是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
“有的。”他很快回答:“还有一个人。”
大米没问他是谁——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不过从他的神态语调来看,大米暗自猜测是他的妻子:“那你要不要给她带个口信?我从来不让爹娘担心。”
“他们早把我住处毁了,没法带信。”那人说:“他大概去了别的地方。”说到这里他警惕地瞟了大米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大米丝毫没感觉到另一个人眼神中的威胁,理解似的点点头:“那你一定很担心吧。我也常常这样,想着我不在的时候,万一爹娘出了事”
“那不会。”那人打断了大米,显得有些得意:“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我不死,他也不会死——我知道他没事儿,等找到他,就好了。”
江湖对大米来说太遥远,他没有听说过翳流,没有听说过教皇,当然也没有听说过起死回生的法术和可以分享生命的同命丸。他于是恍然大悟,想着当天那句“我们就一起死”,一定就是对这个家里人说的,后来那句“跟你在一起”,当然也是对这个人说的。他想赤发金眉的青年其实不如外表看来这么冷漠无情,不然他怎么会在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还心心念念地去记挂另外一个人。
第一场雪下完以后,大米准备搬回山寨,青年的身体恢复到行动自如,也说要向大米告辞。大米说大雪封山,赶路不方便,邀请他去山寨住一段日子:“我娘亲很好客,一定会喜欢你。”
“不了。”青年摇摇头:“我要去找人。”
“你又不知道人在哪里,怎么找呢?”大米说:“或许你的仇家还在找你,你还是先躲一躲。”
“天下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会有他。”青年说:“早启程一日,就能早见到他一日。早见到他一日,以后能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一日。”他说完低下头去笑笑,向大米挥挥手,转身之前又突然问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你最近好像有事挂心,如果我能帮忙,一定尽力为你做到。”
“啊这个”大米还是搔搔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没什么我六月进山的时候看准了一株人参,现在到了采参时候了,可惜长在东边那块悬崖上,危险得很,我够不到”
“举手之劳。”青年笑起来:“我去挖来给你。”
“危险得很啊”大米为难地说,没想到青年那么乐于助人,他自然猜不到世上敢于向面前青年的请求帮助的人不过寥寥数个,而他竟然有幸成了其中之一。起初他看着青年的身形蓦然远去,还以为是被雪晃花了眼,反复揉了几次眼睛,才确定那人已经离开,于是在屋子里点起炭火,烘着手等青年带参回来。
到了下午时分,外头飘起鹅毛,密密纷纷挡住了天空。大米后悔不该让重伤初愈的青年冒险,急得直跺脚。他在窗口来回张望,远远见到有人,赶紧开门出去,待人到了近前才发现并不是朱红头发的青年——那是个一身紫衣的清癯男子,不急不缓地行在雪地。他身量高挑,遗留在身后的脚印却是很浅,转瞬就被落雪迫不及待地掩盖,墨蓝色的头发夹杂了银丝,在脑后扎成辫子垂落。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见到大米冻得通红的脸,伸出门口探头探脑。
大米没想到这种天气外面居然还有行人,愣了一下,冲他笑着点点头:“啊,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朋友回来了。”
紫衣男子微笑着点头回礼,没有说话。大米见他穿得并不厚实,好心搭讪道:“天那么冷,你还要赶路?”
“是啊。”男子说,并没有告诉大米趁雪赶路最容易掩藏行迹。大米低下头去,发现男子的手指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并不像是本地寨子里苗民,顺口问他说:“你是苗人吗?”
“不是。”男人很简单地回答。
“那你是汉人了?”
“也不是。”
“嗯,我看你长得也不像汉人,”大米满意地点头:“那你是哪里人?”
男子低头想了想,回答说:“北嵎。”
“那是哪里?”大米问。
“很远地方的一个小国家,”男子淡淡答道:“我也很久没有回去了。”他停顿一下,问大米:“你在这里往来,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头发的青年人?瘦瘦高高,眼睛细长,笑得时候也好像在生气。”
大米心里咯噔一下,想这莫不是青年的仇家笑里藏刀找上门来了。他记得青年的话,装作困惑的样子摇摇头:“没见过啊,这山里哪有人。”
紫衣男人微微打量了一下大米,明明是平和的神色,却看得大米浑身发毛,生怕被他揭穿。好在他见樵夫憨厚老实的模样,觉得不像是在撒谎,颔首道谢之后,继续趁雪赶路。
紫衣男子离大米的草屋越来越远,雪也越下越大,有几干枝桠被山风一吹,承受不住落雪的重量,脆生生地断裂下来,摔在男子脚前。跟被大米所救的青年一样,男子也要去寻找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人,也许要穷尽一生的岁月,才能够再次遇到,然而天下那么大,总有一处是有他的地方,多赶一日的路程,便同他又更近了一分。
这时候他听见背后的风声比方才更强了些,呜呜地好像说话,渐渐的他听清楚有人在风里叫他——其实也未必就是叫他,只是连续“喂”,“喂”的声音,急切呼唤着什么,被风雪遮盖了显得微弱。
他停下脚步,正要回头去看,忽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狠狠地扯转身来。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就被抱了满怀:“你要去哪里?”那个人气势汹汹地质问,随后的声音里却藏了委屈:“还差一点,我就追不上你。”
紫衣人笑起来,轻抚过艳丽的发丝,把冰晶融化在掌心。不肯叫他的名字,也不肯叫他父亲,就这样赌气似的“喂”,“喂”叫着,除了怀里任性的孩子之外,还会有谁呢?他垂下眼睛,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样,压低声音叫另一个人的名字:“凰儿”,他说,“我自然是要去找你。”
怀里的人不说话,冰凉的鼻尖抵在他的下颚,把他抱得更紧,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仿佛不能相信重逢也可以是如此轻易。萧然蓝阁的月色,皇城宫殿的大火,五爪峰前的夕阳,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经来不及出口的道别珍重,都在相拥一刻里得偿所愿。
大米踮起脚尖想看清楚远处的两个人,搓着手在屋子门口转来转去,不知该不该上去打扰——那个北嵎人不是红发青年的仇家,这样再好不过;雪势渐渐减弱,他也正可以回家去喝娘煮的热粥;一切都被上天安排的皆大欢喜,看来他们苗寨的天神颇为灵验——“只不过”,大米皱着眉头暗想:“那株人参还抓在他手里,怎么才能开口要来呢那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数十年的老参啊!”
一 新都
自北嵎立国以来,历代帝王便少有贪图享乐不思奋进之徒,虽不至人人励精图治,却至少世代屏弃虚文、敦尚实政,不喜浮夸吹捧。睿智的北辰先祖们早就明白,禁城中的皇位固然代表着无上权力,也同样宣示着无尽的义务责任,而一位贤明君主被赋予的荣耀享受同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