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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魄。竹水琉蓦然觉得廿载的光阴恍然如梦,烟云散尽之后,她仍是十八岁那年仗剑四方不谙世事的少女,披一件猩红斗篷,悄悄躲在不远处的山岗草丛。苍甲玄旗的北嵎军队策马从她面前潮水一样漫过,她见到有人从马背上长身玉立而起,张弓搭箭,却始终没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这时候她听见北辰胤缓缓道:“这些年来,烦劳你了。”语气平平,好像在叙述一个事实,没有讨好也没有讥讽,就如同初见那日他对她说,“倸剑竹水琉,果是名副其实。”
竹水琉一惊,不明白他的暗示:“属下在这里等着主人,主人有用之处只管吩咐——说这样的话,倒像是要赶属下离开。”
北辰胤笑道:“一兵一卒都带入了皇城,剩你孤身一人,等在这里做什么。”
竹水琉讲不出道理,低下头去:“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主人在一日,属下便等一日。”
北辰胤明白她不敢说的担忧,微微摇首道:“一个人不会有两次东山再起的机会。此番再败,便是死。”他在竹水琉想要反驳之前,继续说道:“有些人,生来便不应当留在皇城,玉阶飞如是,你亦如是。”他的目光转瞬黯然:“趁早抽身,方是幸事。”
竹水琉撇开头去,咬住下唇,固执地重复道:“是生是死,竹水琉都在这里等。”
北辰胤沉默下来,背过手去,手指微蜷。竹水琉不愿意打断他的思考,正想按照习惯退到一边,却听北辰胤开口道:“若有一日,你在外遇见凰儿——尽力助他。”
这是他最后的命令,竹水琉却无法依从:“属下只有一个主人,不是北辰元凰。”
北辰胤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没有接茬,面上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全当不曾说过方才的话:“日后只你一人,多加小心。”
“主人珍重。”
直到北嵎城破的多年以后,竹水琉仍然无法明白北辰胤当日嘱托的含义。她不愿效忠北辰元凰,这是北辰胤一早知道的,从不曾尝试着更改;就算北辰胤想为元凰留下后备助力,论武功才智,她也都不是上上之选。她一厢情愿地将这当作是北辰胤独一无二的信任,同时也是北辰胤劝她离开的委婉言语——既然不愿相助元凰,她也便再没有踯躅不去的必要理由。
也许,真到了放下的时候,竹水琉想,回到从前的日子,仙人抚顶,结发长生。过往种种皆作一场大梦,睁开眼睛以后,仍是她的人生。
她于是向北辰胤深深一拜,看着他在元凰身后越走越远直到不见。她直起腰来,深深叹一口气,回身的时候看到长在江边从生着一片芦荻,白绒样的小花已经开到半残,在傍晚的凉风里相互依傍着瑟瑟飞舞。
不知不觉间,已经入秋了,难怪方才主人渡江之时,她触着皇陵江里的水,寒凉入骨。
随君一笔江山画,碧天寒水浸荻花。
起于斯,终于斯。
原来此间之君,并非君王之君。
原来她这一生,合该断在此处。
番外 调笑令
北嵎宫里人人都知道,太子元凰自小便同三王爷最是亲近,小楷是三皇叔写地好,箭是三皇叔射地准,就连皇城街头满地乱蹿的松狮狗,也是三皇叔府里驯得最为乖巧伶俐。据说太子四岁生日那天没见着三王爷进宫,还以为是皇叔故意藏起来不让他瞧见,硬是憋着劲而把整个生日宴席的桌椅杯盆一样样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玉太傅都没法儿拉住。叔侄间如此亲密无隙,莫说是在帝王之家,便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里也属难得,后来这桩趣事便在皇城民间广为流传,引来众多的羡慕感慨,有人悄悄议论说这是老天怜惜三王爷的幼子夭折,特地赐给他的缘分。然而正如所有的民间传闻一样,为人津津乐道的叔侄情恰只不过是截取了复杂繁琐的皇宫生活中的一个微小侧面,加以反复修饰润色,就好像一块历经打磨雕琢的耀眼宝石,让看客再也推断不出原先粗砺矿石的完整模样。皇城中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太子同三王爷的相处,也不并是总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充满温情愉快。
如果不算上刚出生时候的懵懂一眼和晃悠入宫的提篮,元凰同北辰胤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便是在他两岁半的时候,被秋嬷嬷抱着去了天锡王府。那段日子里元凰在宫中睡得很不安稳,常常莫名其妙地惊醒,而后便是整夜不停地哭闹,直到太阳升起满屋金光的时候才又安静下来,却像棵霜打的青菜一样耷拉着脑袋失了活泼。御医看了几次都不见成效,长孙皇后没了法子,求得北辰禹的默许,去皇城西郊找到了人称半仙的风水易先生,想让他看看孩子是不是在无意中冲撞了秽物。北辰禹不许风水先生入宫,长孙皇后只好微服乔装,抱了元凰出去给先生相面。易先生不知是真神还是假仙,先是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堆此子骨骼奇秀,非富即贵之类的讨好话语,然后一口咬定是夜里阴气太重煞到了孩子,需得像唐太宗一样寻来战功赫赫的大将守门,驱鬼震邪。易先生说地轻巧,长孙皇后却愁得秀眉紧蹙——北嵎连年安定少有战乱,多数武将兼任文职,居于皇城操练兵马,没有上过战场,早年镇压过四族联军的神武侯现下远在边关,万不能为了无稽之说便将他召回皇城。皇后犹豫再三,还是把易先生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不信鬼神的北辰禹,将太子的异状有意无意夸大了一些,听得北辰禹也难免忧心忡忡。王者思虑半晌,最终谨慎地开了口:“三弟的八字倒是阳气盛,平定四族叛乱,也是他带的援兵——只是,朕总不能召他来东宫替凰儿守门吧?”
北辰胤入不得东宫,元凰去天锡王府拜访总是无可厚非,长孙皇后于是顺水推舟,让秋嬷嬷把孩子抱去王府,在三皇叔身边呆上一天冲掉阴气,晚上再抱回东宫休息,不算违了祖制。北辰胤听说此事啼笑皆非,然而能够光明正大地同元凰相处一日,在他来说正是求之不得,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那日里正值早春,王府下人知道太子要来,特地在屋里点了炭火盆,元凰穿着杏黄色的丝绸小袄,外面还规规矩矩地罩了件江水纹衮边的福色坎肩,脚上套着小小的方头缎靴,绣着如意云纹,显得很是神气。秋嬷嬷兴冲冲的把元凰一路抱到北辰胤面前,献宝似的称赞孩子聪明机灵,北辰胤盯着孩子的脸瞧,只见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转个不停,觉得孩子确实生地讨喜,却实在看不出聪明与否。秋嬷嬷把元凰面朝着北辰胤,在他耳边说了好几遍“叫三皇叔”,元凰将眼前的陌生人打量一番,白嫩小脸上露出颇是不以为然的神气,抿着小嘴过了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随便咿咿呀呀了一声,也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秋嬷嬷方才夸过太子说话早似大人一样的清爽利索,此刻不禁有些尴尬,好像那些溢美之词全都打了水漂,一时下不来台。她着急解释说太子多半有些认生,一面把元凰交给北辰胤抱着。元凰离了秋嬷嬷倒也没发脾气,鼓起眼睛瞪着北辰胤瞧了一会儿,渐渐高兴起来,喉咙口发出咯咯的笑声,伸了小手去蹭北辰胤的脸。
比起当初北辰胤把他放在提篮里头送入慈宁宫的时候,元凰可算是长大了许多,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屁股同腰上都是肉乎乎的一团,绵软的体温就穿透过箭袖传到北辰胤的手臂上,带着幼儿身上还未完全褪尽的淡淡奶香。北辰胤这辈子第一次抱小孩,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标准姿势,用劲太大怕把孩子勒疼,抱得太松又怕一不小心把他摔在地上。一旁的秋嬷嬷忙于欣赏眼前的天伦乐景,全然不曾顾及北辰胤此时的窘迫情态,只见到元凰没有哭闹,便大大松下一口气。“太子还是跟胤王爷有眼缘。”她喜滋滋地念叨:“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办事儿,奴婢这就先退下了。——娘娘说了,让太子在王爷身边呆一日,傍晚时候奴婢再接太子回宫去。”
北辰胤想问清楚怎样才算“在身边呆一日”,莫不是要他像这般把娃娃抱在怀里直到天黑,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秋嬷嬷,元凰就乖巧的从他怀里扭转身子去,像模像样朝秋嬷嬷挥了挥手,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嬷嬷”,说得倒是口齿清晰字正腔圆,然后回过身来,眨眨眼睛,自鸣得意地冲着北辰胤咧开小嘴,那满面春风的神态好像在说:“我会说话,就是不叫你。”
北辰胤不知道元凰是从哪里养成这种欠揍的刁钻性子,然而放在两岁孩子身上,却也让人又气又笑显得可爱。他一手托住元凰,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