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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她收拾完东西拍拍脸,扯了扯嘴角从桌底下的藤条箱里摸出一面小铜镜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气色尚可,笑容满面,不错。
她遂带着这一张笑脸开开心心回沈宅,路上还让车夫停下去买了好些吃的。
升品级是大喜事,总得笑一笑。没料她兴冲冲回府时,沈英已是早她一步回了府。沈英在伙房旁的屋子里坐着,摆了一桌子菜等她。她进屋前,沈英坐在餐桌前走神,心中思量万千却不知如何同她开口。
孟景春很是高兴地进了屋,看了那一桌子菜惊道:“相爷这是?”
“似乎你生辰快到了,不知是不是今日。左右厨工买多了菜,便多做了些,趁热吃罢。”
孟景春坐下来握了筷子嘟囔道:“还以为相爷知道我考课升了品级呢。我生辰不是今日,还得再过十几日罢。”
沈英如何不知道她的考课成绩。那日考课郎中将名册递上来让政事堂做定夺时,他便知道了。明知道她升了品级便能出入存卷室,可他又如何忍心抹掉她努力该得的成绩。
他只说:“知道了,慢点吃,别噎着。”
孟景春点点头,心中却还在死命琢磨着怎么将那符给要回来。
沈英又问她:“明日你休沐吗?”
孟景春摇摇头,喝了一口汤道:“相爷明日休沐?”
沈英“恩”地轻应了一声,又道:“明日下午带你去个地方,早些从衙门出来罢,我在外头等你。”
孟景春抿了下唇,将食物咽下去,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作罢。
这一顿饭,她吃得饱足无比,心中却空落落的。沈英似是回到了她初见时的那个模样,世间一切皆与自己无甚关系,活着即是活着,无甚值得庆幸亦无甚值得高歌,仅此而已。
她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让人心里泛酸,跟着会想起许多旧事,便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可她不爱掉眼泪,没出息。
第二日天灰蒙蒙的,像是睡多了没有醒过来。临近年底衙门里反倒没什么着急案子,她早早收拾了东西,便往门外走。
沈宅的马车似乎停了有段时间,她踩着脚凳上了车,瞧见沈英笑了笑说:“今日真是冷呢。”
是冷,冷得快下雪,冷得他全身疼。
她坐下来,沈英将手中暖炉塞进她怀里,也未说什么。
孟景春便问道:“要去哪里?”
“城郊。”他顿了顿,“见山桥。”
孟景春长这般大从来不知道京城城郊竟还有这样一座桥,但她并未多问,只乖乖抱着那手炉靠沈英坐着。
由是太暖和,她竟抱着手炉睡着了。到见山桥时,沈英竟有些不忍心叫醒她,然她动了动,自个儿伸手揉了揉眼,说:“到了啊。”
她丢下手炉,下意识地去握了沈英的手。沈英一愣,她便笑笑,道:“相爷手好冷。”
孟景春下了车,面前这景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城郊竟有这样广阔的水域,湖面平静得像是停在了某一刻,湖两边的水杉高高竖着,看着挺冷,孟景春打了个喷嚏,几只没来得及南飞的候鸟被惊到一般从枯枝上腾起,在灰蒙蒙的高空里瞬间成了几个小黑点。
沈英带着她往见山桥走,行至桥上,才惊觉到这湖的寒气。
天空越压越低,眼看着便要下一场大雪,孟景春缩着脖子开口道:“相爷如何会想到这里来?”
沈英看着那湖面道:“以前我常来这里,清净,说人坏话亦不会被人听墙角。”
孟景春脸上浮了笑,道:“现下不行啦,我在这里听相爷的墙角呢。”
沈英看看她,竟无奈笑了笑,却又单薄得不得了:“不高兴时也能来,对着这无甚生机的湖,心中便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是么孟景春倒觉着太凄清,指不定就一时想不开跳下去了。她遂道:“我倒觉着,太凄清了,一个人来不大合适。”
“以前许多事只能对着这湖水说。但如今”沈英仍是看着那湖水,声音很低:“说出来也好,不再是对着这一潭死水。”
孟景春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沈英看看她,神色却平静得很:“十一年前,我十六岁,在翰林院的第一年,便跟了大理寺的朱大人断过一件案子。”
【三九】冬已深
“十一年前”对于孟景春而言是个敏感的年份;她闻言下意识地握紧了宽袖下沈英的手。
“当时二殿下生母元妃娘娘久睡不醒,初时太医院诊过以为没什么大碍,然几服药喂下去,却丝毫不见元妃好转,后太医院院判孟太医诊过后认为元妃是中毒之症,遂重新拟方;然元妃醒后,却神志不清;似疯了一般,谁也不认得。据孟太医所陈;是因拖得太久,故而即便救回来,也已是伤到了脑子;若是早几日,也不至于如此。”
他顿了顿:“那时恰逢陛下南巡,回来时,宫中已乱作一团。陛下密饬朱大人查清此事,我恰是辅官。”
孟景春另一只收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脸上却瞧不出异色。
沈英今日将她带来,特意说这十一年前的案子,是因为他已知道她是孟绾罗?所以特意给她这个交代?
孟景春静静听着,心中却想:其实你不必说我会自己去查案卷,会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会找到那个人,年少的噩梦得以驱散,心中疑惑得以释解,便能无顾忌无牵绊地往前走。
沈英却接着道:“这案子查的无非是谁人下毒,这毒又是从何处来,以及——孟太医诊断用药,是否有误。”
孟景春神情竟有些木然,似是不愿面对般问道:“那,查得如何”
“毒用在饮食中,因过去了好些日子,故而很难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食物里被下了药,也不知这饮食来源是哪里。”
“难道饮食无人试毒么?”孟景春仍旧冷静,声音在这寒风里却略是低弱。
沈英眼色忽黯了黯:“我那时与你想得一样,既然试毒的人没有事,那问题一定是出在未试毒的饮食上。据元妃近身宫女回忆,元妃昏睡不醒的前一日皇后娘娘送过点心,因瞧着很新奇,也未来得及等人试毒,便吃了。”
“皇后娘娘?”
“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元妃那时被陛下宠上天,且在宫中有些目中无人,必然招妒招恨。”
“没有证据,所以呢?不了了之吗”她尾音都有些飘,明知道不是这样,但当时若真是没有证据不了了之该多好。
“怎么会元妃疯了,陛下恨不得将那下毒之人千刀万剐。可若当真是皇后,又能如何?她娘家的权势在那里,陛下不可能为了元妃娘娘废后。而元妃长兄又是镇远将军,军功赫赫,再怎样也要求个交代。但那时我不知道,天真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妄想查个水落石出。然朱大人却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不必再查。”
孟景春心一沉。
“我很奇怪,为何什么都没有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了案。朱大人却说,元妃近身宫女中有一人是薛贵人的眼线,这药正是近身宫女投在茶水中的。”沈英短促地停了一下:“仍旧是没有任何证据,可这推断竟成了事实。本来事情至此已消停,但元妃不认人的毛病却迟迟治不好,陛下迁怒太医院,便有人在孟太医那里发现了薛贵人与之私下来往的证据,说是薛贵人进宫前便认得孟太医,因嫉妒元妃便自孟太医处讨了这毒药,投毒谋害元妃。后来孟太医与元妃诊治时,故意拖延敷衍,才致元妃生不如死。”
孟景春唇咬得死死。
“孟太医一家入狱,孟夫人久病缠身在狱中苦熬,独女不过八岁。那时我才知道,太医院〖奇书网Qisuu。Com电子书下载〗张院使已是年迈,即将让位,孟太医医术精湛口碑很好,当时已为院判,极有可能提上去。但觊觎院使位置的人,却是见不得人好,便落井下石。”
“我看过那所谓证据,并不足以成为证据。但当时薛贵人已被赐白绫,死无对证,孟太医百口莫辩,最后甚至不愿再开口。”
“那阵子我去过许多次台狱,孟太医最后心灰意冷,只求妻女无虞,便甘愿赴死。”沈英的语速变慢,竟有些说不下去:“不过是招了妒,又摊上元妃这件事,便得此结局,实在”
“妻女后来放了吗?”孟景春眼眶酸疼,头也没有抬。
沈英看了看湖面,神色有些空茫:“放了。”
“怎会就这样放了”孟景春声音越发低。
沈英只缓缓道:“做了一些争取。”
孟景春紧抿着唇,忍了半天才道:“相爷可与孟氏妻女说过什么?”
“好好活着。”
孟景春眼泪差点滚落,她握着袖中那只手,握得更紧,一点也不想放开。
沈英察觉到她握得越发紧,心中愧疚却已是快至极限,他道:“我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