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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当年南北打仗,人心惶惶的,都以为北地那位会乘机占据咱们南边,没想居然输的一塌糊涂,整个尹家都没了如今虽然那边由老百姓自治,可没了主心骨,到底不行,哪有我们南边好过日子?我看这华夏国的天下早晚都是阮家的天下,阮大帅就等于半个皇帝。”
“可不,咱们跟阮家沾亲带故,到底好办事,何况这十几年来,谁不知道苏州虎丘顾家的顾万山顾老爷是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还送了‘红顶商人’的称号呢。只可惜太太一进门便身子弱,只生了两个女儿,不然怎么会将她远房的堂妹蒋氏,给老爷做了二姨奶奶?可依旧生不出个带把的,三姨奶奶白氏倒是进门没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给老爷添个儿子。”
“我看哪,老爷有没有儿子都一样,他多疼大小姐呀?大小姐七岁那年见了她表哥阮四公子一面,就偷偷看上了,为了这事,老爷不是还将阮四公子从南京召回苏州,帮他打理暮晓书院的事儿么?”
宝龄一愣,站住不动。
“那位阮四公子倒是个出色的,怨不得大小姐惦念。虽说不是嫡出,但三岁写字、六岁作诗、八岁时画的画,便已名动江南,别提多招他爹欢喜。如今,他的字画可是千金难求,多少名媛小姐排着队在暮晓书院门口等哪,就是巴巴地盼着能见上他一回,啧啧啧”
“可惜他心里可没咱们大小姐,要我说,谁家少年会喜欢这么个姑娘。”
“嘘,你悠着点,要是叫那小魔女听见了”
接下来零零碎碎的几百字,都是说她们那位大小姐如何刁钻任性、如何不识大体、如何惊世骇俗。宝龄在她们唾沫飞溅时转身离开,毕竟听人说起“自己”的劣行,心里总归有些尴尬,何况若是这个时候那两个长舌婆正巧转过头来看到她,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发一通脾气,何必多惹麻烦。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那些“八卦”。
原来这里是苏州。而她所在的,是个架空的时代。这个时代与历史上的民国初年差不多,前朝覆灭、军阀割据,只是还是略有不同。历史上的那些人物都并未出现,或者说,还未出现,这是一个被史书遗漏的时期。
原先南北分裂,不知多少年前南北打仗,占据南方的阮大帅,也就是她的表舅,大败了占据北方的尹家,从而南北暂时统一,国号为华夏,现在是华夏国十六年的初春。北方现在虽为百姓自治,但据那长舌妇的话,统一是迟早的事。
而顾家发迹大约不过是十几年的事,如今的顾老爷顾万山是阮大帅亲封的江南商会会长,除了银号、米行、丝茶之外,还开办书院,有官商的头衔、红顶商人之称。据那长舌妇的意思,也是靠了阮家的关系。虽是如此,但顾老爷为人乐善好施,故此很有口碑。
顾老爷有一房原配,因为从小养在阮家,故随了阮姓;两房姨太太:二姨太蒋氏是顾太太阮氏远房堂妹,三姨太白氏进门不太久。两位小姐:她和二小姐宝婳。
而她们的表哥,也就是大帅府的四公子,虽是庶出,但这身份,搁现代便也是个“富二代”,更别说他从小才华绝伦、精通六艺,似乎还做了顾老爷那家书院的当家。怪不得顾大小姐心心念念。
宝龄舒了口气,竟有些好奇起来。但想到自己与他的关系,便打消了念头。
招娣见宝龄自顾自地走,碎步追上她:“大小姐您等等!其实招娣唤您出来是为了小姐要打听的那桩事儿。连生那连生是个孤儿,从小寄养在他娘舅家,可他娘舅舅姆对他百般刻薄,几个月前,为了还债才将他卖到那胭脂弄去。”
宝龄停住脚步,一怔。原来招娣将她唤出并不是白朗大夫开了新药方。招娣避开人群才告诉她这件事,是不是代表对她多了一丝信任?想到这里,她朝招娣微微一笑。
招娣连忙低下头去,自从小姐醒来,她便觉得有些不一样,上一次小姐站在门口那么从容笃定,与从前的骄傲、目中无人完全不同,而这次的笑又是那么温暖,让她一时难以习惯,可是心里却不知怎么,觉得这样的小姐叫人舒服多了。
宝龄却不知招娣心中所想,她在想连生的事。
胭脂弄,这三个字在舌尖打个滚,便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想必是连生的“旧东家”了。听到连生的身世,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蓦地,听得一声女子的闷哼,她皱眉道:“什么声音?”
招娣朝前头看了看,脱口道:“是二小姐的声音!二小姐跟太太都不喜吵闹,所以没来看戏,会不会出事了”
宝龄看过去,那重院落名为“云烟小筑”。她第一次看到那牌楼名的时候,便想起了琼瑶小说里,那些超凡脱俗、弱不禁风的女子,也不知里头住的是谁。原来,是她的二妹兼“情敌”:顾宝婳。
她思索片刻吩咐招娣:“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
陆、旧欢如梦
云烟小筑竟很是清冷。大花园的喧哗声夹着风传过来,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门是虚掩的,宝龄推门便看到稀落的几株紫丁香。比起她园子里那些爬出墙头的杏花,总觉得有些单薄。丁香花下站着一个花季少女,蓝紫色碎花的旧式棉袄、双垂髻,仰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在数花。
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宝龄记得,她也曾数过花。
前世父母离异,父亲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跑了,母亲因为打工,便将她寄养在外婆家。她从小便跟着外婆长大,外婆乡下的院子里,种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每到周末,她便坐在那张陈旧的大藤椅上,一边盼着父母来看她,一边数着花。外婆告诉她,只要数清楚这些花,母亲便会来看她。于是她每天都数,哪怕母亲匆匆来了,陪她玩一会,又匆匆而去,她也能开心上好一阵。
直到九岁那年,她才被接回去。因为愧疚,母亲极尽全力地对她好,所以她虽然是单亲家庭长大,但比班上家庭完整的孩子更乐观。因为从小缺少,所以更加珍惜,只要一点点小快乐,她便能满足。就算是被疾病缠身的那些时光里,她还是从未放弃过。
那些童年的记忆仿佛已经离得很远,此刻,却又被眼前的少女勾了起来。
宝龄不觉心头一软,轻声走过去,但细微的声音还是打破了静谧,少女好像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约莫十四五岁的光景,巴掌般大小的脸苍白的几乎透明。因为脸太瘦太小,所以显得眼睛更大,整张脸唯一的生气仿佛只剩下了一双眼睛。盈盈一水间,带着些许羞涩与惶恐,如一只初生的麋鹿。
像极了顾太太阮氏。
一瞬间,宝龄便确定了她的身份。生命真是奇妙,分明是同父同母的两姐妹,却相差那么多。
两个人都不说话,宝龄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少女却用一双小鹿般晶莹的眼睛看着她,瘦弱的身子仿佛轻轻地发抖,像一株风里揉碎了的紫丁香。
“宝婳。”宝龄试着唤她。
宝婳身子猛地一颤,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宝龄便瞧见她手腕上不知被什么割破,一片血红,又想起刚才在门口听到她的闷哼声,来不及思考便走上前去:“你的手受伤了,让我看看!”
宝婳退后一步,漆黑的眼睛里全是惊怕,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宝龄正想着要如何让她平静下来,伸出的手却被人按住,然后听得身后有人道:“别这样,会吓着她。”
好像是埋怨的话,声音却极轻柔,像是四月湿润的空气,无声无息地钻进每个毛孔里,叫人说不出的舒服。与此同时,宝龄看到宝婳漆黑的瞳仁便像是投下了一抹阳光,轻轻地一亮。她心底微微疑惑,转过身去,虽然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还是不觉挑起了眉。
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袭银白的对襟长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叫人觉得心里柔软了起来。好像他不必穿绫罗绸缎、不必做任何动作,都是好的。他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像着了墨,却在转瞬移开目光,轻轻放开她,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是在笑,那笑仿佛天边飘过的一朵白云,干净、温柔的叫人窒息。
那笑却不是对宝龄,而是对宝婳。
宝龄看着他走过去轻柔地抬起宝婳的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缓缓绕在她手背上。宝婳则安静地一动不动,与刚才全然不同,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任由他将她的手包扎起来。
眼前两人几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