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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龄抬起头:“明月”
招娣愣了一下,赶紧道:“大小姐怎么了,奴婢不是明月。”随即小声嘀咕道,“明月不是一年前被大小姐赶出去了么。”
对,一年多前,明月与招娣一般,是跟在顾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又与招娣不太一样,因为,明月几乎是陪着顾大小姐长大的,就因为如此,所以当顾大小姐因为一些小事而打了明月板子,又将将明月赶出去时,所有人都为明月感到不值。
这些八卦,宝龄最初还是在看戏那日从那些碎嘴婆子那儿听来的,当时她并没有多么在意,顾大小姐的生平也不多那么一桩恶劣的事,过去的事不是她能改变的,她只想走好以后的路。
可现在,明月居然来了信。而信上所说的一切,叫宝龄有种忽然看不清一切的感觉。下一秒,她忽然腾地站起来,拿起梳妆台上那面铜镜。
铜镜依旧和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在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若说有一点不普通,那便是或许年代有些久远,所以值钱些。
顾大小姐将明月赶出去,就是因为明月差点摔坏了这面铜镜,她记得初次看这个房间,梳妆台上便放着这面镜子与那只飞走了的风筝宝龄左看右看,亦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得放弃,又重新坐回去。
良久,宝龄道:“我想静一静,你去告诉一声祥福叔,就说我这几日不去前厅吃饭了。”顿了顿道,“青云轩,我也暂时不会去。”
招娣迟疑了一下,见宝龄并没有抬头,不知苦苦思索着什么事,于是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招娣见大小姐虽然表面上还是挺平和的,但心里总归是有事一般,本来这个时候,老爷早就派人来询问了,可一连三日,都没什么动静,倒是太太来看过大小姐一回,见大小姐没事,两人说了会话才走。招娣不禁想起老爷在饭桌上的那番话,心想,难道老爷真的恼了大小姐?
到了第三日,招娣终于忍不住了,她左思右想,眼睛一亮,敲开了连生的房门。
房门被推开,连生一眼便望见坐在窗口的女子。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蹙着眉。招娣来喊他的时候,他也有些疑惑:她从来没有这般过,纵然是除夕那夜喝醉了说了那么多或许不该说的话,但第二天依旧充满精神,她怎么了?是心情不好么?是想家了?可她的家,好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他几乎忘了这几日的挣扎,没有一丝考虑便推开了她的房门。
直到看到她,他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过激的情绪,只是有些微微的苦恼与困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跟前的那封摊开的信上,下意识地走过去。
渐渐地,他的神情由迷惑变作惊讶,本来清澈无波的黑瞳里泛起了丝丝涟漪。
宝龄蓦地抬起头,见连生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微微一愣,随即似是舒了口气,还好,是连生。这一刻,她忽然发现或许只有连生才能听懂她心底的那些话。
“你”连生正好也抬起头,目光相撞,他只说了一个字。
宝龄苦笑:“连生,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连生忽然道。
“你知道?”宝龄错愕。
连生看了宝龄半响,偏过头去:“上面写的,我并不知道,只不过”他顿了一下,心有些微微的酸涩,“阮大哥每次看你时的眼神或许你不知道,可我看到。”
入了顾府,他才知道,原来当年顾大小姐找上他,是为了气那位四公子,可四公子喜欢的是二小姐。他本不在意,阮素臣与宝龄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可渐渐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关注她们之间一点细小的互动,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次宝龄与阮素臣在一起,阮素臣总是淡淡的,有些疏离,可当宝龄一转身,阮素臣漆黑的眼眸便变深了些许。
连生看不懂,但能感觉到,那种柔光,仿佛能将一切融化。甚至有一刹那,他心底几乎有那么一丝不愿,不愿宝龄回头,看到那种目光。所以,他一直控制自己,直到那天夜里这就是为什么,他忽然变得不想去青云轩,甚至避开她的原因。
连生的话虽然不甚明朗,但宝龄听懂了。她并不是个感官迟钝的人,相反,她有时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只是先入为主,又刻意避开,所以并未发觉,或者说,发觉了,也只是掠过而已。
此刻,这封信勾起了她所有的回忆。与阮素臣相处的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最初的疏离,莫名其妙的话,忽然而至的笑颜她本以为这是因为阮素臣虽是不待见她,但终归念着往日一道长大的情分。
现在想来,竟不是如此的。
若此刻她还想不明白,那她就是真的白痴了。
肆拾陆、情何以堪
正文 肆拾陆、情何以堪
明月的信,几乎是一封忏悔信。
“园子里那棵红豆树,是大小姐与四公子两人亲手所种,那一年开花结果时,四公子亲自摘下红豆,为大小姐编了一串手链,大小姐极欢喜那串手链,于是明月偷偷地藏起来,谎称找不到”
“明月见大小姐与四公子约好见面,便叫人通传四公子,二小姐又躲进了衣柜里不肯出来,四公子去看二小姐时,明月再告诉大小姐,大小姐自然不乐意,那一晚,明月见大小姐与四公子吵,四公子有些无奈,明月心里还很高兴”
“明月从未想过,会遇到一别多年的阿离,阿离是世间对明月最好的一个人,只可惜明月已是顾府的人,婚事亦不由自主,于是,明月只好偷偷地与陆离见面,却没想到,会被大小姐撞见。更未想到的是,大小姐居然会用那种方式,成全了我与陆离”
“这些日子,明月已渐渐明白,爱一个人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明日会如何,谁也不知,明月只知,哪怕前路荆棘波折,也要与他一同走下去”
“但愿这封信,能弥补明月之前所做的一切,解开大小姐的心结。四公子的心里,从未有过第二个人。”
洋洋洒洒的字,写了明月跟着顾大小姐的这些年,因为心中不满,所以故意使计离间顾大小姐与阮素臣,一边给二小姐与四公子制造机会,一边给大小姐与四公子制造误会。使得顾大小姐与阮素臣渐渐疏远。谁知有一次明月在后花园私会府外的情人,被顾大小姐撞见,她一连几日胆战心惊,在为大小姐梳头时,更是失手将铜镜摔在地上。却没想到,顾大小姐顿时发了一通脾气,叫人将她拖出去打了板子,还要将她赶出府去。
后来明月才知道,顾大小姐这么做,是为了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出府去,与相爱的人双宿双飞。明月是签了卖身契给顾家的,若不是被人赶出去,那么,一辈子都是顾家的人,哪怕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所以,明月左思右想,心中极为歉意,才有了这么一封信。
原来明月被撵走的真相,竟是如此。
只是,这封充满歉疚的信,却叫此刻的宝龄不知该如何做。或许,若是一开始她便知道事实,也会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然而现在,却又有些不同。这便是人的矛盾。
她忽然想:若一开始她便知道这些事,会如何对待阮素臣?阮素臣的气质一直是她所欣赏的,然而纵然知道又如何?阮素臣心里的,终究也不是她。
若阮素臣知道一切的真相,会不会怨恨她占据了顾大小姐的身体?会不会心痛?他心底的人,那抹香魂,已不知飘向了何处,就像宝龄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一般。谁也不能抗拒、谁也做不了主。
一切,都是命运之手的安排。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变得有些灰淡,目光落在墙头那副字画上。
这幅字画,是上次在字画摊上看到的,从那老板的口中,宝龄得知,这幅字画,顾大小姐曾经亦想买过。而第二次看到这幅字画,已在阮素臣手中,他仿佛漫不经心地就给了她。她拿回来觉得挺有气势,便挂在了花厅中央。她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有些诧异,当日那老板说不卖,怎么就卖了?后来一想,阮素臣是谁?那老板曾也流露过对阮家四公子的真迹很是崇敬的神情,想来阮素臣若想要,总有办法拿来,或许拿来之后,觉得不过如此,所以随手便给了她。
但此刻想来,他却并非随意地给。
目光又从墙头慢慢落到手腕上那串红豆珠上,良久,宝龄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去青云轩。”